“幼时我贪玩,在井边跌了一跤。阿姊为了抓住我,这里磕出伤口。”指着自己眉尾的位置,汉子语带愧疚,“好了之后也留下一道疤痕……”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
这条疤痕会成为之后寻她的重要线索。
燕从灵:“那你阿姊会说话吗?”
她忽然凑近,仔细打量。汉子又紧张起来,浑身紧绷,生怕对方同那日一样突然拔剑捅人。
“没、没有……怎么这样问,我阿姊好好的,不是哑巴。”
听到这话,少女坐直回去,喝了一口茶,“那找到了。”
难怪总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风轻云淡的一句,却让汉子怔愣好半晌才回过神,“这、这就找到了?”
他简直难以置信。
手足分别多年的凄苦,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结果燕从灵看了下他的脸就完事了?
同样差点没反应过来的还有白术,她想了想从记忆里翻出人影,“是李家阿嫂吗?”
有燕从灵这层关系,她经常被请去镇妖司帮忙,里头的人也早就混熟了。
可以说从认识起,李夫人就已经跟着李震刀了。
她很少提及过去,只提及过自己这条命是李震刀救的。之后就变得不会说话,因为无处可去,又想不起自己到底从哪来的。所以,干脆留在镇妖司当个杂工有口饭吃。
没想到,一来二去倒成就了一段良缘。
“夫人?”
尽管还没见面确认,但汉子隐隐有直觉,这就是自己要找的血亲。
听到称呼,他吓了一跳,“我阿姊嫁人了?!”
白术笑道,“你家小行都这么大了,你阿姊成亲也不奇怪。”
“对对对,是我高兴糊涂了。”忙不迭点头,汉子一拍自个脑袋,“阿姊成不成亲都不打紧,只要这些年过的好,那人待她就行!”
桌上那两碗面,一碗已经凉了,另一碗早就见底了。
涂行捧着那只比自己脸还大的空碗,乖巧坐在那儿,时不时眨巴一下眼。
他爹那碗面却是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和白术告了辞,拉上他就欣喜若狂地跟着燕从灵去镇妖司认亲。
两人还是第一次到这里。
望着那像铁桶一样围起的高墙,只有一点树影从旁流泻出来。汉子不自在地整理下皱巴的衣角,这才抬脚重新跟上。
“阿爹……”
趴在他怀中的小孩才想开口说话,就被他喝止,“有什么回去再说。”
一声轻笑,走在前面的少女步履轻盈,“镇妖司没有想的那么严肃,有什么想说的只管大胆说出来。”
小孩很上道,“姐姐,我可以摸摸那个吗?只摸一下就好。”
他眼神还有些怯生生的,但还是忍不住渴望地落在屋檐那团雪白上。
只有呈盘大小的白狐,正枕着自己的三条尾巴,懒洋洋晒太阳。和楼弃雪原型很像,但燕从灵不会认错。
这是小来,不是他。
小孩子抗拒不了这种毛茸茸,见燕从灵笑着点头。涂行当即欢天喜地跑过去,他父亲想拦都来不及。
“谢谢姐姐!”
忽如其来的手,吓了小来一跳。睁眼瞧是个孩子,这才将心又松了回去。
涂行年小,却很守约定。
真的只摸了一下,就依依不舍收手,跑回汉子身边。
“好了阿爹,我们快走吧。”
这份乖巧,让汉子有些欣慰,牵过儿子的手正想继续往前。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却令他被钉住般,脚步顿在原地,整个人都呆呆愣愣的……
那道身影同样也等了一会儿。
她手上端着一个干筛,里面是要拿出去晾晒的豆角。只不过,此刻打翻在地,也顾不上去捡。
记忆回笼只在一瞬。
在遗失多年后,如海潮倒灌,填补上心底那片空白贫瘠。
先前想过千万般,对方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会不会差距很大。可等到相逢,还是一眼就认出对方。
姐弟俩抱头痛哭。
听到动静急急赶来的李主司,按着腰间那柄佩刀,怒目圆睁。结果探头一看,妻子竟然会说话了?
“李叔。”
手上忽然被分了一把瓜子,少女拍拍他的肩,“腾个地儿,别打扰他们了。”
多年不曾见的手足至亲,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回到小院时,夜幕将至。
长风呼啸,吹开宛如流云的衣角。楼弃雪就站在那片黑暗里,手中灯盏成为四周唯一的光亮。
只看了她一眼,他眸底霎时亮起,被灯火映照出光芒,像散化在水里的白练,一寸寸柔软下来……
脚步微顿,燕从灵鬼使神差地不像往日那样,自然而然上前。
“没有受伤吧?”
这是他最常问的一句,往常只要出任务回来,都会得到。
楼弃雪似乎很缺乏安全感。
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在担忧她这件事上缺乏安全感。
月光交织着树影,浅浅落在青年眉睫间,眼尾那颗小痣似是浸透红尘,艳丽摄魂。
鬼使神差的,燕从灵看出了神。
直到他又焦急喊了一声,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想探看。
“我没事。”
避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燕从灵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身后草丛不断传出蛙鸣声,心底也蔓上几分仲夏的闷热和烦躁。
她不太喜欢这种不受控的怪异感……
被冷淡躲开,楼弃雪眸底闪过一丝落寞,但还是没说什么,高大身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家门。
“今日的事怎么样了?”
桌上已经摆好丰盛饭菜,燕从灵搅了两下碗里的汤,说道,“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健康的女孩。”
不是上一世的肉块……楼弃雪心底微松,紧接着就又听到少女轻哑的声音,“但太子妃,没了……”
楼弃雪一愣,“没了?”
孩子都成功生下来了,不是肉块而是正常婴孩……
怎么会没了?
似是看出他的茫然不解,燕从灵难得解释道,“普通人的性命是很脆弱的。而且对女子来说,生孩子原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一个运气不好就有可能把命留在那儿。”
不知想到什么,男人脸色忽然褪去所有血色,变得煞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