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节后,热闹散去,大部分人都回归到了日常生活,尤其是书院的学生们,接连好几天都显得恹恹的,无心向学。
啪,啪,啪,戒尺狠狠敲在桌子上,柳生把一卷教案扔在桌子上,发出重重地响声,整个教室的学生都噤若寒蝉。
“这就是你们的功课!凭这个想考上功名,全是做梦!”
柳生的火气很大,前几日的功课,学生们完成的都很差,气的他脑袋疼。
他是应天书院的一名夫子,今年三十余岁,即将步入不惑之年。应天书院是长安的老牌书院了,有许多外地学子慕名而来,但书院的招生考试不算严格,故而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
他十年前便在应天书院读书,而后中了秀才,应试排名也很靠前,只是家境蹉跎,再无心科举,便回到书院做了个夫子。
在应天书院的一众老师中,他算是最为认真负责的,今年他教的是丙班,是整个书院最差的班,但他一点也不曾抱怨,还是兢兢业业的写教案,备课。
只是现在看来,成效不大。
“科举一事从不是儿戏!你们的父母把你们送到书院来读书,不是让你们来浪费光阴的,这几篇文章,每人五十遍,明天交给我。”他冷酷的布下课业,全然不理底下学生们的一片哀嚎。
从教室出来,他心中烦闷不已,径直出了书院,一路的低气压让路过的同僚都不敢与他打招呼。
此时正是上课期间,书院外很是幽静,只有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柳生却无心欣赏,他沿着书院外的小路一直走,在拐角处,突然看到一摊位。
“这里不能摆摊。”他语气不善。
见是书院的先生,这摆摊的小厮也不慌不忙:“先生,我是文徽书肆的伙计,之前已经和书院打过招呼了,这是我们最新的刊物——报纸,专门记录每日城内发生的大事小情,也有学子的文章刊登,先生可要看看?”
柳生接过小厮递来的报纸,薄薄的一张,展开看,全是文字,密密麻麻。版式和其他出版书籍别无二致,只有最上方署了刊物名:日报。剩下便是文章,每一篇文章都是一样的版式,最右侧是竖版标题,其他文字顺序也是从上至下,第一篇是花神节的游记,第二篇是最近水灾一事,第三篇是小有名气的名家作的诗...
他站在原地,从头浏览到尾,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眼睛有点累,但整体来说,还算是不错,里面的文章,诗句,都算精品,值得一读。
小厮看他还算满意,趁热打铁:“先生觉得如何,我们发行这一刊物,未来每一日都会有新的内容,先生可提前预订,由我们送到书院来。”
柳生听完,觉得十分不错,又问了价格,仅十个铜板,便爽快的开口下单了:“那便先给我送一个月的吧。”
小厮连忙答应下来,给他记录相关信息。
有这么一出,柳生的心情是好了不少,他回到书院继续批改文章,直到晌午太阳高悬,他才停下笔,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想起自己有东西放在书院门房那,准备去取。
这一去,又看见一背着竹篓的小童,在书院门口探头探脑。
“你是何人?这里不能买卖东西。”这时的柳生,比起上午算是和颜悦色些了。
小童赶紧回答道:“先生,我...我是来卖报的。”
“卖报?上午不是已经有人来过了吗”。柳生疑惑道。
“这是长安日报,是我们的报纸,不是一家的。”
报纸,这新奇东西一天竟有两家同时贩卖,“拿来我看。”
小童忙拿出一份报纸递给柳生。
柳生接过,展开,这报纸比起刚刚那份可是大了不少,展开后需要两手展开才能看全,正上方“长安日报”四个大字极为显眼。
最特别的是,它的阅读顺序,竟是从左往右,不同的文章中间都有空白部分以做隔断,每一篇文章都有从左至右的独立标题,标题的大小比起正文要大出好几倍,看清楚这些标题后,柳生狠狠皱起眉头:胡闹!
“最美花神花落谁家,郎君几番争斗不休”
“黄河水灾内幕,谁在从中作梗”
...
这些文字的直白程度,在柳生看来简直是不堪入目,尽是些娱乐八卦,毫无水准,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简直是伤风败俗!
他一边皱眉,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这些文章内容,但很快,他就不自觉的放慢了看的速度,因为...这文章作者很有水平!他正在看的是一篇名为《万里行舟》的书评,寒门学子如何成长?万里行舟有何深意?前半部分写读书趣事,让人忍俊不禁,柳生都感觉那些时光仿佛近在眼前,后半部分写寒门学子,更让柳生回忆起自己过往的艰辛。
作者笔触老辣,虽是一篇书评,却能感受到文字的勃勃生机,遣词造句之间,更是一环扣一环,从一本书里看出了这么多东西,连柳生都忍不住好奇是怎样一本书了!
接着又看其他的文章,这一看就停不下来,虽然标题通俗直白,好的文章却是不少,全是时文,针砭时弊,讲水灾内幕的,实际上是对政策的解读和目前官僚机构的分析,讲花神争斗的,也运用了不少典故,展开历史。
全篇下来,每一篇都让人耳目一新,给人带来不同的角度的思考。柳生越看越是赞叹,入迷,已经完全把刚刚买的报纸抛在脑后了,时而喟叹,时而愤怒,时而开怀大笑...立在原地的小厮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等着柳生把报纸看完。
把这张大报纸翻过来,却又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了,背面几乎全是画!由不同的画拼接在一起,左上方是标题《万里行舟》,原来刚刚那篇文章说的不是书,而是画!
作者名为存墨,这随意的笔名是顾秋白取的,正巧看见墨在手边,便直接取用了。
这画并非传统画派,线条分明,人物更是十分传神,眼神眼波流转,像是会说话。看了一会,柳生就明白过来,作者是根据讲故事所需要的篇幅来框定画幅的大小,比如最开篇主角出场,并不是全身,而是由局部到整体,整个故事一目了然,不需要在脑内构想世界,而是直接深入其中。
第一话的内容不多,主要是讲述主角岑远舟的身世,为了留足悬念,顾秋白专门在末尾处画了一个岑远舟成年后的模样,成年的他对幼时的自己说:你要走上一条命定之路,一条只属于你的道路。
看完,柳生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他把报纸翻来覆去,急切地问那小童:只到这里?后面的故事呢?
小童怯生生的:“我不知道...”
柳生迫不及待:“那你们可是每日发行?”
小童点头,柳生还来不及高兴,便听得小童说:“但是我们后面的漫画不会每天更新,一周才能更新一次呢。”
柳生瞬间失望。
他拿着手上的报纸,爱不释手,问小童说:“你有多少份?我再买一些。”
小童按照顾秋白教他的:“每人只能买一份,今日发行的不多,之后销量好,才能多出一些。”
这样的类似场景发生在长安的各大书院前,老师,学生,纷纷自愿为顾秋白的长安日报掏腰包,但都得到了今日只能购买一份的答复。
因为书坊的出版速度问题,顾秋白还是慢了宋文徽一步,但好在同一天还是赶上了。宋文徽的日报在长安各大书肆售卖,销量如何顾秋白还不知道。但长安日报,仅仅一中午的时间,已经全部售罄,供不应求。
让顾秋白没想到的是,报纸在市集的反响比书院还大,雇佣的报童去集市上转了一圈,回来背篓就空了。顾秋白让小童到街上叫卖,就喊报纸上的那些标题,吸引来了不少人。尤其是在茶楼里喝茶的客人,几乎是精准打击,一拿到手便讨论的热火朝天,还有地方为了报纸闹出口角,差点打起来,起因是他们对于一篇文章讲的观点各持己见。
长安人民今日完全被一份报纸调动起来了,比以往更热闹,顾秋白低估了八卦对于长安人民的吸引力。漫画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侯文杰今日照例逃课偷溜出学院,和柳生的行动轨迹类似,先是看到了文徽书肆的报纸,但他不爱看文章,看了几眼便匆匆放下了,而后在集市上听到了报童的叫卖声,他起了兴趣,买了一份,这一看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几乎是飞奔回书院,马上找他的小弟们。
“你们快去买报纸!”
“怎么了,报纸是什么?”同伴中有人好奇问道。
“别管了,快去买!一人只能买一份,那上面有《点红妆》作者的新作!”
几个小伙伴一听,眼睛都亮了,集体逃课收集报纸去了。
前面的标题就已经很新鲜,再看后面的漫画,简直是兴奋的脸都红了,其中侯文杰最铁的同窗说:“一开始我就说过吧!点妆红那个画师如果能把所有的故事都画出来就好了,他真的画了!”
侯文杰:“对啊!太有意思了!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零花钱拿来买漫画看!”
“这不是日报吗,那咱们岂不是天天都有的看!”
说到这个,侯文杰就失落,但他已经是画师的死忠粉了:“画画哪有那么快,我问过了,得一周出一次呢,但是一周而已,我们等得起!”
“天哪,我完全看不进去书了”
“你别胡扯,你本来就不看书”
“去你的!”
...
《万里行舟》在发行的第一天,迅速占领了学生市场,在学生中间疯狂传阅,在报纸全部售罄的情况下,能买到一份的学生,在书院的地位也陡然拔高。
应天书院内,在老师之间也传开了。
柳生把自己的报纸带到书院,被同僚看到,继而在夫子之间传开了,只是诸位老师的意见都不尽相同。
“这标题实在是不堪入目,若是学子们被这等文风影响,岂不是毁了?”
“其中好的文章不少,为何不能让学生看?一个标题就能影响如此深远,那还读什么圣贤书”
“像是那篇讲黄河水患一事,贴近民生,了解一下有益无害,也是帮他们了解时事。”
“那篇名为《万里行舟》的所谓漫画,在他们中间可是影响甚大,今日我抓住好几个课上看的,这还不算影响课业吗?”
“对,我看就应当禁止”
...
几个老师各持己见,吵翻了天,这还仅是第一天的情况。
顾秋白此时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措辞,想着如何与于山的书生们谈判,第一天报纸全部卖空,她就有了谈判的筹码,她希望她看好的那几个都与她签约,长期供稿。
她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合眼,都在忙报纸的事情,一个人走全流程,感觉很是力不从心,穆良已经答应每天都给顾秋白供稿,只是不能限制他的题材和内容。
可宋卿卿那边,还是被困宋府,宋文徽到现在都没有要放她出来的意思,摆明了知道宋卿卿出来后不会站在他那边,一定会来帮顾秋白。
宋文徽今日的成果也很喜人,依赖之前的人脉和口碑,宋文徽的日报也销售一空,他的产量更高,甚至比顾秋白赚的更多。顾秋白压力很大,她已经跟书坊说了第二天要提高产量,至少需要一万份,但现在她是分身乏术,一边要和书生们谈判,一边还要盯着书坊,还要负责收稿,排版,几个她也不够用。
就在这档口,救顾秋白命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