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逛完了。”纪沛然看清来人,赶紧行礼,眼前的人正是名动天下的齐老。
“画院人才济济,你做得很好。”齐老含笑点头。
“老师谬赞,看您精神头不错,看来是有中意之作了?”纪沛然年轻的时候寻访天下名士,不少人都曾做过他的老师,齐老也曾教过他,因此现在称其一句老师。
齐老微笑不语,转而问起了其他人:“怀远呢,你把他也叫来做评审了吗?”
纪沛然:“嗯,他现下还忙于公务,稍晚些才会过来。您可要去见见啸墨?”
齐老摇头:“晚点再告诉他吧,我看他此时正忙,若是知道我也在场,难免分心。”
“好,您且先去休息,这小玩意儿您可需要?”顾秋白雕的那个小像还在手中。
“给我吧,啸墨似乎是很喜欢这所谓漫画一物,到时送给他,也让他高兴高兴。”
纪沛然赶紧递出手上的东西。
“对了,今日我似乎看到不少朝中的官员,你且着人接待,免得到时落下口舌。”齐老叮嘱道。
纪沛然对齐老还是很恭敬的:“好,我让人仔细着点。”
把齐老带去休息的地方,纪沛然查了一下今日的名册,官员的确来了不少,刑部的,礼部的,大理寺,京兆府...连他自己都感觉有点奇怪,什么时候这些司法部门的也开始喜欢上赏画了。
正看着呢,雕塑院休息区那边就一阵骚动。
《万里行舟》爆火了几个月,想一窥作者真容的比比皆是。
刚开始顾秋白这边自爆马甲,有周围的火热气氛做烘托,大家都围过来凑热闹。但很快,顾秋白的女子身份,还是在人群中引发了诸多非议。
排队画扇面的人中,有一群人声音很大。
“如今女子也能入画院了?”
“此前感觉新奇,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女子胸无大志,这往后的内容,怕是会越来越差。”
“想到我之前追捧许久的作者竟是个女人,就感觉心里憋闷难受。”
“我看来看去,整个画院似乎只有她一个女子,还不知是怎么进来的呢。”
“难怪上次的预告里说后面还有个什么什么公主在国子监读书,荒谬,简直是罔顾伦常...”
恶评而已,顾秋白是不在意的,时代所驱,这些人从小就受男尊女卑的思想影响,自然是见不得女人出头了。说话这几人正站在队伍前面,按照顺序,马上就轮到他们。几人不怀好意的眼神,正看着她窃窃私语,顾秋白扫了一眼,没太在意。
刚轮到刚刚那几人,一大团墨水就猛地泼过来!整张桌子都被污了,墨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滴,滴在顾秋白的裙角,鞋子上,衣袖上,到处都沾上了墨汁。
顾秋白站起来,与泼墨人平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酝酿着风暴。
泼墨的男子还是个少年人,不过十六七岁,一副世家公子哥的打扮,开口也是让人讨厌:“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给你取墨来,不小心撒在桌上罢了。”
人群此时已经偃旗息鼓,没有人说话,静静看着两人僵持。
顾秋白突然笑了,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峻至极:“你活腻了?”
男子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发怵,但他也是被旁边的人怂恿站出来的,骑虎难下。所以他还是故作镇定:“你不过区区女子,画画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是勾引了谁在给你递墨...”
话都说不清楚,一声憋不住的嗤笑声,吸引了顾秋白的视线。她眼神转向这家伙身后,他身后便是刚刚一直高谈阔论的公子哥小团体。
眼前这人色令内荏,眼神频频飘向身后几人,身体也是局促不安。
顾秋白冷漠的看着他,蠢货一个,那几人要看的可不止是她的热闹,还有眼前这个傻子的。
只听一声重重地撞击声,顾秋白突然扯住男子的衣领,向前一拉,把他的脸狠狠地按到桌子上摩擦:“你妈没教你,我来教你,做错了事,要说对不起!”
男子的眼睛被墨糊的打都打不开,哇哇惨叫。人群都惊呆了,一个女子,竟然当这么多人的面当众打人,丝毫不顾礼教。
刚刚还笑的那几个人看的倒是更兴奋了,还想围过来拉架,顾秋白一边按住那个男子,一边眼睛死盯着这几个家伙,让她当中出丑,一个都别想跑!
她拿起桌上的砚台就准备往那几人的方向扔过去,但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几人就被人突然一脚踹倒在地,还有一个直接呕血了,她看向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钟于,四目相对,皆未言语,只是钟于悄悄朝她笑了一下。
许久未见,再次相遇还是无条件站在她这边。
“京兆府办案!安静!”
来人是手持令牌的梁安。
钟于默不作声收回脚,站到梁安身旁。
梁安:“就是你们在此地斗殴?”
那男子看官兵来了,委屈道:“大人,她打我!...”
顾秋白完全不像刚刚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马上就势倒下,打断这男子诉苦:“大人!他们故意毁坏我的衣衫,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对这几个大男人做什么,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男子都懵了,这女人竟然还有两幅面孔:“你!...”
梁安也不让他说话:“好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你们几个,跟我走!”
顾秋白默不作声的跟在梁安身后,钟于在后头押着那几个几乎走不动路的男人。
梁安小声问:“怎么回事?”
顾秋白简明扼要:“看不惯我,找茬的。”
梁安扫了她一眼:“你先去换衣服,其他我们处理。”
顾秋白点头,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纪沛然这时才找到落单的顾秋白,赶紧过来:“没事吧?”
顾秋白摇头:“京兆府的人在,把闹事的带走了。”
纪沛然无奈:“你可知刚刚那泼墨人是谁?那是五皇子。”
顾秋白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她疑惑道:“皇帝还能生出智商这么低的孩子?不会是抱养的吧。”
纪沛然敲她的头:“慎言!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五皇子的生母是宫外一青楼女子,出生也是意外,向来不得圣心。刚刚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五皇子平日里爱和公子们玩,但...他心性单纯,被人欺负了也不知。”
顾秋白对单纯这个词实在是很难认同:“你说话还挺含蓄。”
纪沛然揉揉眉心:“总之,五皇子有错在前,也不敢追究,闹到皇上那里去,他才是吃亏的。”
顾秋白点头。
纪沛然:“还有,五皇子之后要入画院,做画学生。”
...
“什么?”顾秋白难以置信。
纪沛然:“圣上指明的,据说五皇子自己对画画感兴趣...所以这次才特意让他来了。”
顾秋白反过来语重心长的拍拍纪沛然的肩膀:“既然如此,等我正式上任,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纪沛然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另一边,五皇子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被京兆府的人盘问了一番,京兆府的人还算客气,口头教育后就让他们走了,但几个公子哥说自己被人阴了几脚,却是无从查起了。
这几个公子哥满脸不快的被家仆接走了,五皇子想与他们搭话,只得到他们的无视。最后只剩五皇子还在画院中,他挨了打,身上,脸上全是墨水,满身狼狈,却是无人来接应照料他。
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事,自己找地方洗了脸。他不敢说,其实他很喜欢《万里行舟》的故事,他自出生后,从没感受过父母的温暖,岑远舟有那样的养父母,他不知多羡慕。
这次还开罪了《万里行舟》的作者,他虽然挨了打,但心里也有些愧疚,他掏出怀里雕塑院的投票笺,趁现在人还不多,一路避着人群,往投票区去了。
天将将暗的时候,投票箱内也已经颇有分量。
画院内食堂开放,又有Npc互动,还有诸多画师坐镇,为了晚上能观看投票决赛现场,许多人都待到了夜晚时分。
一更时分,还留在画院的观众都聚到最后的投票区了。
投票区用的是画院中的一个用来祭祀祈福的台子,因为本朝宗教兴盛,画师在画宗教画之前,需要求问上天,进行占卜,等于是问问神仙,我要给你画这张画,你同意不?掷筊杯,一正一反即为同意。整个台子两侧放着大鼓,也是进行仪式时用的。
处理完今天白天的事情,梁安和钟于把事情上报给罗大人,也到了投票区,顾秋白早就在此等着他们。
顾秋白:“怎么处理的?要不要我画通缉令给他们都抓起来。”
梁安:“哼,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不是有罗大人去平息,你还能站在这里好好跟我们说话吗?”
顾秋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梁安又转头看钟于:“还有你!事情还没搞清楚就上去动武,好在没人看见,否则不知有心人下次要在报纸上怎么说我们。”
钟于挺起胸膛,颇为自豪:“不会,让他们,发现。”
顾秋白看眼前这母慈子孝的画面,也很是怀念。梁安面冷心热,在京兆府的时候,梁安就总是照拂钟于,像个护崽的大母鸡。
但是这话可不敢跟梁安说,说完指不定气成啥样。
顾秋白看看他们手上的投票笺,笑嘻嘻道:“我知道你们是来给我投票的,提前谢过了。”
梁安疑惑:“我没打算给你投啊。”
顾秋白:?
梁安:“自然是投给宫廷画院了,神形兼备,堪称写意颠覆之作。”
看出了顾秋白眼里的控诉,钟于赶紧表明立场:“我的,给你。”
梁安又忍不住想说说钟于了:“投票自然是投给最好的,怎么能掺杂私人情感呢?”
顾秋白突然插嘴:“京兆府最近还有媒人上门吗?”
钟于:“没。”
顾秋白面无表情:“难怪梁安这么碎嘴,就是太闲了。”
梁安:“什么?!”
三人吵吵闹闹,夜幕不知不觉就降临了。
越是快到唱票环节,在场的观众就越紧张,各自猜测到底谁能拿下第一,本次的热门画作不少,而每人又只有一次投票权,有人自信,有人紧张,有人只图个热闹。
还没到时间,整个台下已经围满了人。盯着那个还没截止的投票箱,每到给自己喜欢的作品投票就欢呼雀跃,给其他院投就捏一把汗。
在阵阵有节奏的鼓声中,投票结束,评选将正式开始。
在唱票环节之前,自然是先要介绍一下本次评比的评委们,礼部尚书楚怀远,国画大师齐崧,院长纪沛然,以八大仙人闻名的僧人画师笃竹,以山水见长的徐派画家...个个评委都是重量级,大概就是即使你没见过这些名家本人,也一定知道他们其中谁的画,所谓闻名于世就是如此了。
当然,画院内的名家也不少,只是按照这些评委的水准,也足够有资格评判其作品优劣了。
自然都到投票环节了,展厅也关闭了,所有的作品都被一一呈到台子上,供评委评判打分。为了尽量公正,评委投票打分占一半,观众投票占一半,最后取两者总和。
评委的分制是一百分,观众的一票即是一分,评委相当于代表了一百个观众,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取平均值。第一个上场的还是宫廷画,宫廷画以写意派为主,实际上,写意比起写实派更考验画师的技艺,如何摒弃工笔,而集合诗、书、画 、印为一体,让人从中得出趣味来,非得是常年浸淫于此道,方能成就名画。
本次宫廷画院交出的三幅作品,都是宫廷画院的“老人”所做了,不说创意出挑,但胜在技法扎实,稳扎稳打,不枉宫廷画院常年占据画院第一名的称号,几位评委现场点评后,都给出了90以上的高分,最终平均分是92,加上观众投票,宫廷画院第一个出场,就拿下了423的高分。
今日的人流量,来来去去,大致两千余人,投票人数不得而知,十几个画院,光宫廷画一家便占去了近十分之一的票数,连喜欢其他院作品的观众都忍不住唱衰自己支持的画院。
李翰林便是宫廷画院三幅图的作者之一,在评委报分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纪沛然,虽然两人素来不对付,但他做评委倒是十分公正,毫不受私人恩怨影响。总之,他挺起胸膛,宫廷画院的分数,他是很满意的。
接下去是水墨画院,水墨画善用笔墨,近处写实,远处抽象,色彩微妙,意境十分丰富。比起写意派又有不同,深受读书人喜爱,在大庆朝向来也不算小众,拿下了337的分数,比起宫廷画院差了一大截,但也算不错。
李翰林心里有底,在他看来,这次的比拼,必然是宫廷画院拿下魁首。
版画院,界画院,书法院...
一个接一个作品被呈上来,评委们碰上自己喜欢的,也会多打些分,但有掐头去尾的打分规则在,这几个画院还是维持在一个比较低的分数上,至今还未有能超越宫廷画院的分数。
一块巨大的石板被八人用绳索抬着,呈了上来,台子都不由得震动。
这便是壁画院的作品了。
评委之中有人看过,也有人没看过,但此刻都是站起来以观全貌。台下也是沸腾起来,沈灿这次露这一手,有不少人对其作品都印象深刻。
“这...”僧人笃竹最先开口:“此像虽并非任何一位神佛,却更似神佛,意境高远,堪称佳作。”
纪沛然也赞道:“此画自成一派,可见画师之奇思妙想。”
台上的评委围着这块巨大的石板观赏许久,才落座打分。
“92”
“96”
“100”
“97”
...
评委的给分今晚第一次出现满分的情况,台下支持者兴奋不已,再结合观众给分,最终得分453,比起宫廷画院还要高出十几分来。
台下的观众一直捏着一把汗,此时分数出来,暂居第一,台下观众的紧张不减反增。现在,只剩最后的雕塑院了。
侯文杰早就站不住了,石板被撤下去的时候,他拼命的往前挤,就想看看万里行舟的得分,万众瞩目下,最后一组作品终于被呈到台面之上,与其一起呈上来的,还有所有雕塑的原稿。
评委在台上低声交谈许久,台下《万里行舟》的粉丝已经迫不及待,有的都开始大喊:“快点啊!”
“只剩最后一个了!”
“不要吊人胃口啊...”
刚刚僧人笃竹才给出了满分,这个作品却也与佛有关,连齐老都有意揶揄他:“笃竹大师观其雕像,如何啊?”
笃竹苦笑,双手合十:“画院藏龙卧虎,我虽不知道此像中人是谁,却能看出其中蕴含的佛意,若是放在佛堂之中,却像是误入的仙童了。设计精心,每一尊之间都是环环相扣,此作的分也不能低于上一个。”
还是像刚刚一样,给了雕塑院的作品满分。
齐老此时也发话了:“诸位,老夫潜心研究画道多年,仿前人,看今人,却无法看到画之一道的下一步。我以为学无止境,所以推行新派,希望诸位能再推陈出新,让画道得以走得更远。只是到今日,老夫才看到可称作大胆的尝试,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即使是人与佛也能共存。这作品,老夫也给满分。”
台下哗然,连戴逵的呼吸都不由得沉重起来,能够得到齐老如此高度的认可,任谁来都是难掩激动。
顾秋白也是松了一口气,老实说,看了其他院的作品,她压力很大,画院不愧是全国高材生聚集地,个个都是天赋选手,身怀绝技。好在戴逵够给力,她给的稿子能够百分百还原。
齐老都发话了,其他评委的分自然也不会低,观众票更是高出大热的宫廷画院和壁画院,最终得分466,拿下今晚的魁首。
台下众人欢呼,这紧张的唱票环节总算是结束了,所有的画师上台致谢,台下也纷纷热情的鼓起掌来。
于画一道,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精通鉴赏,但一个好的作品,总是能让你有所触动,一切情绪都能融入画中,在画中倾诉,这是无声的语言,也许这才是画存于世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