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沛然知道有人组织偷题之后,直接就发疯了。
纪沛然平时优哉游哉,看起来离经叛道,但恰恰是这样的人,道德标准就更高,可以理解不合常理的事情,却不能接受有人触碰底线。
他当场就把几个人都痛骂一顿,骂的内容都不能播。好几次,顾秋白都得出言提醒,免得他说出什么要砍头的话来。
吓得他们瑟瑟发抖,这是每个人,包括顾秋白在内,第一次看到纪沛然发火。
骂骂咧咧了半个时辰,纪沛然才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
首先是宫廷画院班里那几个被发落。
这几个平日里也不太认真,只亏得背后有个好的家族。父母或长辈都在进院之前找过纪沛然,托了关系才勉强进来。
这也是纪沛然同意顾秋白那个离谱的选课方式的原因,如果按照成绩来分,或者让老师自选,一则班级之间的水平被拉开太多,二则肯定有不少人要提额外的要求,他也不好拒绝,不如一锅搅混,让谁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可这次遇到这样的事,饶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能阻挡纪沛然的怒火。
纪沛然冷声道:“全部退学,以后再不许参加任何画院考试。”
说起来,虽然画院学堂是有官职的诱惑,但也只是搏功名的方式之一而已。这些人中,就算画院不行,家族总有其他办法,所以此刻被退学,也不像书院被退学那么严重。
更重要的是,五皇子参与其中,皇帝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允许这件事张扬出去,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只是为了防止他们闹事,纪沛然还得给他们留点颜面:“为何被退学,我不会写明缘由,这件事暂时只有我与顾夫子知道。”
他又看一眼五皇子:“但是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们自己知道就好。至于你们的家族长辈,我自会去说明。”
等所有人都处理完了,只剩下五皇子。
这次五皇子被抓了现行,几乎可以称作是主犯,刚刚审问他们的时候,其他人也一致指认五皇子。五皇子虽有辩驳,但实在无力,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纪沛然也是恨铁不成钢,他自然知道五皇子的水平,但他却不知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纪沛然:“这件事,我不会禀告圣上。”
要是皇帝知道了,就算五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皇室血脉,学堂能不能保住还得另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五皇子突然跪了下来,把在场的两个人都看得一愣。
五皇子重重的磕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他们的话,只是我真的不能被退学,若是有这样的污点,不管是什么缘由,父皇都不会再见我了。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埋着的脸已是涕泗横流。
纪沛然看了他半晌,又转向顾秋白:“你觉得呢?毕竟是你的学生。”
顾秋白不留情面:“找个理由给他退学吧。即使他再有苦衷,也是犯了错,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纪沛然也是这么想的,果然,顾秋白不是容易心软的人。
听见顾秋白这么说,五皇子这下真的豁出去了,他开始疯狂的磕起头来,一下一下砸在地板上,很快便撞得血肉模糊。
五皇子:“我已经是无所依靠的人,不能再被抛弃了!”
两人静静地看着他的疯狂之举。
一个皇子,竟然对两个普通人如此乞求,可见是真的放下了身份和尊严。
五皇子继续说话:“我是真的喜欢画...我幼时苦练,才有了今日成就,我入画院不止是给父皇看,更深觉这是我钟爱之事,我不想放弃!”
这番话倒是打动了纪沛然,纪沛然是真心爱画之人。可一个人是否真的热爱,也不能光凭一句话听信。
所以他又转头问顾秋白:“你觉得如何?”
顾秋白也在想,照她来说,当然是维持原判,和其他人一视同仁。
她对五皇子也有恻隐之心,但不是因为五皇子说的这些话。
而是因为五皇子拿到试卷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来看。一直到顾秋白抓到他,试卷都完好无损,没有开封。所以五皇子自辩时说自己只是“跑腿”,也不是完全不可信。
顾秋白先叫停了五皇子,这一头的血实在是惨烈:“别磕了,苦肉计对我没用。”
决定审判暂缓:“一直到大考结束,你都不要再来画院,至于是否要你退学,让我再想想。”
纪沛然:“行,就按照你夫子所说,这几天你就在家闭门思过吧。”
虽然希望渺茫,好歹也算是有转机了,五皇子流着泪道谢,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夜里顾秋白辗转反侧,反复想起五皇子磕的头破血流的样子,想着想着把自己想生气了。最差不过退学,他是皇子,总归有去处,至于如此卑躬屈膝吗?
怀揣着一股无名怒火,顾秋白这几天上课都很低气压。
秦羽课后特意找到顾秋白。
“夫子,弘文最近怎么都不来?他病了吗?”
顾秋白看他一眼,五皇子好歹有个皇子身份在,大部分人还是叫他五皇子或者殿下,秦羽连人家名都喊上了。
顾秋白:“嗯,他抱病在家。”
秦羽:“那夫子可知他住哪?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顾秋白摇头:“不知。”
秦羽失落:“好吧,多谢夫子。”
顾秋白又岔开话题:“马上就是大考,你考试时注意时间,不要又死抠细节,对于考试来说,完成度才是最重要的。”
秦羽:‘我知道了,夫子,我还是担心弘文,若他病到大考那日该如何是好?’
顾秋白:“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瞎操心了。”
秦羽只得告辞。
秦羽前脚刚走,陈稳后脚也来交作业了。
他把厚厚一叠画纸放在顾秋白面前的桌上:“夫子,五皇子这几日没来,所以没有他的作业。”
顾秋白:“嗯,我知道,放好了就出去吧。”
陈稳:“五皇子怎么了?这几日大家都在问,他是不是病得很重?要不要我组织大家去看看。”
顾秋白坐直身子,没想到五皇子居然在班上还有些人缘,问道:“怎么,你们都很担心他?”
陈稳重重地点头:“嗯,他虽然说话难听,又有点瞧不起人,但他是皇子,大家也都习惯了。”
听听,真是没一句好话。
陈稳又接着说:“他不过嘴上不饶人,同窗们让他帮忙看看作业,他都没有拒绝过,而且都很用心。”
“只是你要去谢他,他又一副很嫌弃的样子,加上他又是皇子,所以大家也尽量少跟他说话,平日里除了课业来往的少。”
顾秋白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那你回去告诉其他人,过段时间,他就能回来。”
陈稳很高兴:“好!”
顾秋白叹了一口气,就算是犯了错,也就是个小孩,给次机会也不是不行。只是他耳根子太软,还是得想想办法磨一磨他的性子...
第二天,在纪沛然的办公处,顾秋白说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纪沛然听完,只是应道:“你是夫子,你觉得他还有救,那便救一救吧。只是,他没有再犯错的机会了。”
顾秋白:“嗯,我也是这么想。他看什么都觉得重要,友情重要,亲情重要...唯独他自己是最不重要的。”
纪沛然发现顾秋白有时候真是一针见血,完全不似她这个年纪的人。
正想感慨说些中年人的人生理论,却听顾秋白说:“还是吃饱了撑的,人就是太闲了才会想那么多。爱自轻自贱,内耗心力,狗说话他都得听两句。让他多干点活,什么狗屁都丢到脑后了。”
?
纪沛然不太确定顾秋白要干什么:“那...?”
顾秋白眼神直勾勾的:“我记得日日食堂都有猪肉?我们的养猪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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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考那日。
第一次大考,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纪沛然还特意强调,考完之后一定要晾干才能交,若是有人因为自己的过错损害了别人的画,严惩不贷。
顾秋白还觉得惊奇,怎么纪沛然这么早就摸清了现代某些艺考生的套路,还真是深谋远虑。
她和纪沛然说起来,才知道,这件事起因于她。原来之前对她出言不逊的家伙,背地里搞了这么多小动作。
既然事情都过去了,顾秋白也一点都不存怨恨,只是感慨:“看来我还得多谢他,如果没有他整这一出,说不定今日我就无法出现在画院当夫子了。”
纪沛然:“是也,如果你的卷子没有脏污,必定是魁首,只是又得牵扯出画院的派系争斗...我便也没有这么快把学堂计划呈到御前。”
顾秋白意味深长:“哦...既然说到这个,大考后,这个月的学分也该公布了。”
纪沛然眉毛一挑:“哦?那便放在同一天吧,也省得他们再跑一趟。”
两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大考只一日便结束了,顾秋白不像其他夫子一样找学生们核对题目,直接让他们提前回家,享受接下来的三天假期,连课业都免了。
并且宣布了一件事:“等下次来上课时,记得穿的轻快些,我带大家出去课外写生。”
自然引得一片欢呼。
顾秋白也一并放了假,这几天改卷的事就轮不到顾秋白了,纪沛然特意请了齐老来阅卷。
五皇子那边也派人去通传了处分结果,顾秋白让带话说,如果不愿意,就直接退学,皇帝那边纪沛然会帮忙找个理由。
五皇子是否接受处分,顾秋白不知道,她也不关心,三天后便知了。
这三天的假,顾秋白可算是狠狠休息了一番。
正逢休假,还来了一个好消息,长安日报终于结束了整改,可以重新上市了。其他的报纸品类,也留下了不少,只清理掉了一些涉及qing色,低俗,以及非官方认可宗教的报纸。
听得这个消息,宋卿卿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顾秋白如今在画院做夫子,却没有官职,若是有人为难于她,有报纸在,好歹多一份底气。
只是...
“秋秋,官府的人说,如今报纸能再次进入公众视野,也需要上感皇恩,要我们做个专门的版面...”
这对普通书肆来说,算是难得的殊荣了,毕竟这样的文章,向来都是翰林院的各位大人来写。
这文章是事关皇家的,按照道理来说,漫画便不能与其刊登在一处,如若不然,则显得太过娱乐。这点宋卿卿也和官府的人确认过了,明确说了所有内容都得与生民大计有关,与皇恩浩荡有关,不许有任何不敬。
“漫画,恐怕是无法在长安日报上连载了。”宋卿卿语气沉重。
纵然可惜,但顾秋白还是拎得清的:“没关系,漫画太占版面,原本也不适宜一直在报纸上连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唯独长安日报被提点说要上感皇恩,那就意味着我们有官府的承认,经过这一遭,长安日报也算是整个长安最权威的报纸了。”
宋卿卿怅然:“的确如此,可是漫画...”
“不必忧愁,我们还有单行本,只是单行本一月才能出一次,免不了要穆良多出点文章,既能帮漫画宣传,又能轻松过审,这种冠冕堂皇的事他很在行,不必担心。”
“若是没记错,明年他就要下场考试,今年得抓紧时间让他多写点了。”宋卿卿道。
“你对他的事倒是很清楚。”顾秋白突然想起之前两人在《点妆红》上的交集,难道宋卿卿和穆良...
宋卿卿毫不避讳:“自然,他现在可是春在堂的金字招牌,关心一个金牌作者是应该的。”
也对,宋卿卿满脑子都是工作,哪里会想男女之事。
顾秋白感慨:“你就是春在堂的顶梁柱啊,卿卿。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卿卿也作感动状,搭上顾秋白的手:“只要春在堂能赚钱,我就会一直在的。”
顾秋白面无表情的抽回手,算了,和满脑子金钱的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放假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眼睛一闭一睁,三天也就过完了。
陈稳一大早就着人收拾了两套衣服,兴奋地赶往画院。
今天夫子说要去外头写生,想想山清水秀,微风拂面,该是多惬意的场景啊!
考试成绩要下午才放榜,上午就是漫画班最后的狂欢了。
受陈稳的带动,整个班都气氛高涨,个个兴奋地猜测会去哪里,只待顾秋白来,带他们去写生的地方。
“我们今日,便在此地写生。”顾秋白今天也很高兴,说话都笑眯眯的。
看见眼前的景象,陈稳快晕倒了。他今天特意穿了自己新设计的服饰,连夜叫人赶制,怕脏了,还带了一套换洗。结果眼前竟然是...
哼哧哼哧的叫声,骑着一身肥膘,两百斤大猪的五皇子从远处慢慢靠近。这一刻,眼前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了,只有五皇子像英雄一般,制服这个庞然大物的身影。
这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陈稳才看清五皇子脸上不是镇定,满是慌乱,五官都被猪颠的扭曲了:“控制不住了,快跑!!!!”
陈稳突然瞪大眼睛。
一声惨叫:“你不要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