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再次短暂的陷入沉默。
一道女声不疾不徐的开口:“二皇子慎言。所谓勾勒重彩的笔法,大庆数百年前便有新派古法之争,只是历朝偏爱古法写意,不曾推崇新派,二皇子的帽子扣的未免太大了些。”
众人闻声望去,正是居于上位的皇后。
皇后头戴凤冠,正俯视着台下的阿史那贺鲁。
皇后是三公主的生母,两人至少有五分相似。
着盛服浓妆,气势凛然。
眉宇间带着英气,一双眼微微上挑,让人无法忽视,如此尊贵而不可侵犯。
难怪能养出三公主弘禧这样的女儿了。
阿史那贺鲁显然有备而来,亦不慌不忙:“皇后陛下,不丹先皇曾赠予突厥不丹一副珍藏的秘宝,我虽不通文墨,却感觉如此熟悉…
此时提出,也只是好奇,学生之中,是否有人故弄玄虚,蒙骗皇室,请皇帝陛下,皇后陛下明察。”
不丹现任国主正值壮年,刚刚登基仅五年,身形圆润,五官亦是偏圆,无甚棱角。名为巴罗。
阿史那贺鲁说完话后,巴罗亦从使臣中出列。
巴罗的礼仪很到位,显得毕恭毕敬,只是眉头紧锁:“回禀陛下,不丹确有此不传之秘。只是在不丹,唯有神明选中的继承者才可继承其技艺,用于供奉神明画像和雕塑。”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有所怀疑了。
所谓不丹的秘法,顾秋白曾经听沈灿说过一些,不丹人尊崇佛教,他们的神像注重威严,为了增加肃穆感和庄重感,他们把神像赋予人的五官,在此基础上着重描绘人物的神态,身体结构,增加体积感。
按照顾秋白的猜测,不丹的画像应当是有一些透视的雏形,使人物更逼真。也是一种写实流派。
大殿当中气氛凝重,众多使臣都悄悄看向四周,以眼神交流。
只是,一声突兀的轻笑声,打断了他们蠢蠢欲动的念头。
三公主笑着,漫不经心的看向底下的两位使臣:“如此说来,突厥和不丹,便是怀疑我大庆朝有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辈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语速稍稍放慢,让底下的人听得更清楚。语气虽仍是舒缓,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被大庆的皇后和皇女这样盯着,巴罗显然有些紧张,他看向阿史那贺鲁。
阿史那贺鲁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敢,只是见此技法,有些熟悉,故而提出疑虑。作画之人皆是大庆未来的国之栋梁,自然该更加谨慎。”
阿史那贺鲁说的是长安的官话,有板有眼,如果他不表露身份,几乎听不出来他是外邦人。
不仅是有备而来,更是所图甚大。
良久,皇帝发话道:“既然如此,突厥以为大庆该如何?”
朝臣们最为熟悉这语调,平静底下蕴藏着暴风雨。
阿史那贺鲁马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跪了下来:“皇帝陛下,突厥绝无冒犯之意,一切由皇帝陛下做主。”
这便是直接把皇帝架在火上烤了。
如果就此揭过,便是明目张胆的包庇,大庆将在万国面前丢尽脸面,失了大国威严。
皇后此时接话:“皇上,既是如此,便派人叫这些学子过来,现场展示技法,再由不丹国王鉴别。我相信我大庆学子,皆是光明磊落之人。”
皇帝没有说话。
突厥人阿史那贺鲁还跪着未曾起身,三公主却突然出声,看向他:“突厥二皇子,大庆尊重诸国使臣,不愿让任何一国蒙受冤屈,可若是学子们从未学过不丹技法,你又当如何?”
阿史那贺鲁顿了顿,更深的跪了下去:“突厥绝无冒犯之意,对大庆忠心耿耿,一切凭皇帝做主。”
言下之意,我们突厥是怕你们大庆人被坏人骗了,才好心出言提醒,而且你们自证是皇帝的决定,又不是我突厥提的,怎么能定我的罪呢?
三公主对此毫不意外,淡然一笑:“突厥近年来联合周边部族,领地不断扩张,其中不乏富饶之地。三岁一次的朝贡,牛羊,布匹,良驹...突厥分币不出,岁贡都如此敷衍,如今却是一副很关心大庆的样子。”
顾秋白嘴角微微翘起,附属国就是附属国,明明依附于大庆的强大,却像只鬣狗一样对大庆虎视眈眈,频频搞事。
即使被三公主当众羞辱,那突厥二皇子也屁都不敢放。
皇帝这时才慢悠悠出来打圆场,警告了一声三公主:“弘禧。”
再朗声道:“此事,我大庆必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此后,场面就这么僵着,谁也不曾说话,十分压抑。
直到一个时辰后,学生们才列队,匆匆从大殿外被宣召进来。
所有入选画作的作者都被找了过来,着统一装束,陈稳,秦羽等人亦在此列。
关于学子们的作画水平,顾秋白是不太担心的,但唯一值得顾虑的,便是不丹的透视法。
在顾秋白看来,能在这个时代研究出透视法,创造自己独特的画风,水平自然无可指摘,但实际上也是讨了个巧。
如今大庆所谓的新派亦是历经几代传承,所谓的写实,透视,在前人的画中早有体现,只是不丹将其发挥到极致,完全区别于宫廷画。
不丹的历史很短,若是算起来,新派的出现时间是早于不丹建国的。
但大庆不推崇新派,过去受到不少打压。所以不丹的技法才在表面上看起来独一无二,甚至可作为不丹的非遗传承。
当然,顾秋白没有见过不丹的真迹。但听沈灿的描述,她猜测不丹的技法亦有后续的演变发展,以至于可以完全摆脱宫廷画的影子。
只是顾秋白原本就是新时代的人,各种画派比当代丰富太多,她亦不能确定她教给学生的,是否与如今的不丹有太多相似之处。
大殿之中一切准备就绪。
太监尖声喊道:“大庆学子上朝,觐见皇上和诸国使臣。”
学生们跪下行礼,再动作统一的站了起来,排成几列。由宫人们动作迅速地呈上画纸,长桌,画笔,置于学生们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