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白一战成名。
画院上下口耳相传,顾夫子舌战群儒,不仅保住了画院的清白,更是让群臣对画院刮目相看,甚至比翰林们的文试更紧张刺激。
如此精彩,如此一波三折,没有不大肆宣传的道理,全长安的报纸都在争相报道此事。
宋卿卿大手一挥,整个《长安日报》几乎变成了顾秋白专栏,全方位,多角度宣扬顾秋白的功绩。
这下整个长安都知道,画院的顾夫子,是大庆英雄了。
虽然也有些夸大的成分,但谁能说顾秋白不是于危难之际拯救了大庆的名望,维护大庆的威严呢?
民间对画的讨论空前绝后,新派在长久以来的派系斗争中,终于占据了一次上风。
而各大书肆中,不管画师名气大不大,画品皆是供不应求。
尤其是春在堂,一张顾秋白的手绘封面图,已经需要竞价起拍了。
甚至,因为这次事件,整个画院都得了赏赐,皇帝亲口承诺纪沛然,画院出身学子,若能通过画试和文试,可直接入翰林院。
纪沛然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感觉像做梦一样。
入翰林院和画院毕业入朝为官完全是两种概念,中间的品级相差太多。
放在现代,就等于直接开通了艺术生考学道路。
当然,说起来对于寒窗苦读的科举学子们并不公平,但这并不是一条轻松的路。
文试的难度和科举无二,对画学生们来说基本是地狱难度。再加上画学生们的画试也不简单,能同时学好两项的,才真真是万里挑一。
按照纪沛然粗略的估计,如今画院学生的水平根本没有可以考进的,但总归有这样的渠道就是好事。
大战朝臣,让顾秋白来画院做夫子,简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而身处旋涡的顾秋白本人,倒是完全没有实感。
她也为画学生们高兴,但仔细想想,画院这帮艺术生,和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扑在学习上的科举学子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真正能走通这条路的,非得是天赋异禀才行。
何况,顾秋白并不为她引起民间关注而高兴。
越多的曝光,意味着她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她在大殿之上有多少双眼睛注意到她,又不自觉的得罪了多少人。如今她只是一介“民女”,往后的日子,恐怕是更不安稳。
不过顾秋白从来不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她只做好眼下的事。
她思来想去,还是给许久没见的老头去了封信。
“...近得甘旨,又多赚得钱,但未来难测,意有所不安。翁,长安今为变甚大,可有意下山相见?”
她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唯独有个似乎身份不凡的养育者,看起来还算可靠。
她也不卖关子,把自己的近况说了,再问问老头愿不愿意来长安,好过老头一个人在山上孤独终老。
不过她要是直接问,老头肯定不会来,只有赌一把老头对她还有点感情了。
想到老头要来,顾秋白又琢磨要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还是得赚钱啊,顾秋白感慨,正好趁着这波热度,把国子监和画院联名的台历卖出去,大赚一笔。
按照顾秋白原本的设想,戏园应在大典的后一日开园,而台历则是放在戏园里开售的。
只是突厥人的细作还没查出来身份,若戏园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实在不行,整个戏园计划都要放弃了。
不能拿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
顾秋白决定推迟戏园开业,收拾好心情,隔日,照常到画院上班。
她来的已经算早了,画院的学子们倒是头一回这么精神,早早地就在画院等着。
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拿火热的眼神盯着顾秋白,很是诡异,顾秋白一路进门,感觉后背都被烧出洞来了。
顾秋白是画院唯一的女夫子,本就是风云人物。这次,直接变成画院传奇了。
走到内院,总算看见了纪沛然和其他一众夫子。
她仿佛看到了救星,快步走过去。
只是刚走近,看到纪沛然的眼神,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站在他身后,那个共事许久,素来儒雅沉默的书法大师突然从身后亮出一个匾额,满脸笑容,上书:画院之光。
纪沛然带头鼓掌,所有的夫子都满脸高兴的看着她。
纪沛然:“顾夫子,这是各位同僚特意连夜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收下!”
顾秋白:...
看了看各位夫子的脸色,也不是全都有真心实意笑容的,一定是纪沛然强制把他们全都喊上的。
果然,画画的哪有不疯的。
打不过,那就加入。
顾秋白淡定的接过了那个匾额:“多谢诸位同僚。”
默默观察的画学生们也不甘示弱。
“顾夫子,我想进漫画班!”
“顾夫子,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给我们讲讲吧!”
“夫子,听说你昨日大战不丹人,吓得不丹画师当场跪下道歉,是真的吗?!”
“夫子!...”
...
顾秋白自认为心脏很强大,今天是她第一次萌生出了辞职的想法。
太可怕了,画院的精神状态。
顾秋白一整天都在应付各个画学生的各种问题,画院吵吵闹闹,差点就把她传成在皇帝面前大战哥斯拉了。
好在,今日姗姗来迟的徐寅之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的身上还是有很重的血腥味,但神情却是轻松:“夫子,恭喜。”
顾秋白:“说。”
徐寅之:“昨夜,大理寺带人闯入突厥皇子阿史那贺鲁的房间,在他的屋子里找到了失窃的夜明珠。”
好一个监守自盗的罪名,合着三公主在这等着他们呢。
且不丹受突厥利用,本想在大殿之上羞辱大庆,万幸有夫子。皇帝为夜明珠一事震怒,以突厥人中有贼人的理由,把所有突厥使臣困在驿站,不许随意出入,里里外外都是大庆的人。
戏园计划的主谋者大概就在那群使臣中,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外头的细作们自乱阵脚,光是昨夜,大理寺已经暗自抓了好几拨人。”
顾秋白皱眉:“就算是这样,如徐承恭一般的奸人也有运作的空间。”
徐寅之:“他不敢,如今突厥人都在皇帝手中,他但凡敢动作,很快就会查到他头上。他如今主张放弃戏园的计划。
也就是说,这次的计划,基本已经失败了。”
顾秋白抓住重点:“基本已经失败,也就是说突厥人还在蠢蠢欲动。”
徐寅之:“一部分细作应该会直接把票让出去,而另一部分群龙无首,不敢在戏园闹事,免得暴露细作身份,但应当还有些混在游客中的细作。”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不用担心游客的人身安全问题,戏园就能正常开业了。
不过,细作仍然是个大问题,即使他们尽量隐藏身份,作为活动主办人,顾秋白难免也会担心他们闹事。
她努力搜索脑中的关于前世的记忆,她记得,每年都有不少混迹人群,最后却被群众揪出来的细作...她脑中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有了。
顾秋白推后了一天戏园的开业,踏上了久违的穆家的门。
和上一次不同,穆府上下对待穆良的恭敬程度,已经完全是对待家主的态度了。
穆良在穆家的主会客厅接待了顾秋白。
等穆良屏退左右仆役,顾秋白才开口,她也懒得客气,直奔主题:“突厥人想在我的戏园搞鬼,在长安制造混乱。”
穆良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回道:“这件事...你似乎应该去找京兆府。”
顾秋白:“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穆良没说话。
顾秋白:“我要把所有突厥细作从我的地盘赶出去。弘禧大典上为穆月请官,此后必然被朝臣群起攻之。亟需转移群臣的注意力,此时若是在长安抓住了突厥细作,证明突厥的狼子野心...”
提到穆月,穆良明显顿了一顿。
他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递给顾秋白:“此事不简单,突厥细作身份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
他说的是“我们”,等于对顾秋白默认了,穆家是三公主的支持者。
顾秋白摩挲着杯壁:“我有办法,只是,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穆良倒是突然有了兴趣:“愿闻其详。”
顾秋白:“这样的场合,就是一个巨大的狼人杀。”
穆良:“什么?”
顾秋白:“狼披着人皮混在人群中,人要找出所有的狼, 这便是狼人杀。假设戏园的观众是‘良民’,细作就是‘狼人’,我们不需要分辨出谁是狼人,只需要告诉所有人,戏园里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狼,让观众自己去分辨。”
穆良皱眉:“可民众该如何分辨...”
顾秋白:“突厥细作不可能是真正的大庆人,大庆人的风俗,从小听的童谣,地域之间的暗语...只有大庆人会了解,派人混在人群中引导观众,让观众把这当成游戏,自发找出真正的‘狼’。”
“找出狼,不要声张,自行找戏园的Npc核实,我们根据观众的举报仔细辨认,且给予发现者丰厚的奖励,这就是玩法。”
穆良一开始质疑,但越想越觉得可行。
能当上细作的,多半为突厥本地人,即使其中混着极少数的大庆人,在众多细作都被抓的情况下,也不敢主动闹事。
穆良:“很冒险,但可行。”
顾秋白:“我需要人手。我需要能够迅速分辨‘狼’的老手,他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控住整个局面,防止突厥细作先发制人。”
穆良深深地看了一眼顾秋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