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张绣把孩子给程妈妈,就去了绣厂。
绣厂还是老样子,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连牌匾都没有半点土。
张小勇在门口等着。
“什么事儿?”张绣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礼服出了点问题。”张小勇跟上,“先去车间看看,能不能补救。”
绣礼服的车间是单独分出来的,铺着地毯,进屋脱鞋,一尘不染。
别的绣工都在干活儿,只有燕子在悄悄抹泪。
翠花给她递手绢,“绣坏了咱想办法,哭也没用不是?”
见张绣来了,燕子的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面前有件礼服,天蓝色,裙摆花团锦簇。
外行人或许看不出毛病,张绣一眼就注意到团花里的一朵蔷薇,硬币大小,配色杂乱,伸手摸摸,绣线都没压实。
别说绣在礼服上了,就算绣成手绢,也是废品,上不了台面。
礼服料子金贵,绣线不能拆,没有补救的可能。可惜了精致团花,和几个月的心血。
她叹口气,把礼服拿起来,交给张小勇,“打电话给韩老板,说明情况,商量一下解决办法。损失由厂里承担。”
礼服无论做工,还是面料,都是顶级的,很贵重。张小勇嘱咐过很多次,一定要仔细。
燕子心里愧疚,站起来,抽泣,“嫂子,都怪我,礼服多少钱,我、我赔。”
“也怪我。”翠花接过话,“燕子的绣活儿最好,我验货不仔细,要是早看出来……张厂长,我看,就那么大一点儿,不碍事,他们也看不出来,不如……就这么交货吧。”
“这么交货,砸的是我们自己的牌子。”张绣很认真,“以后这种话,不许再提。
翠花没再言语。
张绣说:“小勇,去吧。”
“看管不力,是我的错。损失我个人承担。”张小勇说完,走了。
“张……”燕子似乎想追,没挪动步子,趴绣架上无声地哭。
张绣拍拍她肩膀,“出来一下。”
绣工里面,张绣最放心的也是燕子。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自己了解,按她的手艺,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那朵蔷薇,绣得心浮气躁,肯定有原因。
必须和她聊聊。
燕子擦擦泪,站起来。
张绣带她来到办公室。
张小勇在打电话,“是的,不能补救,我明白,会销毁的。工期……”
他抬头,看向张绣。
张绣说,“工期不变。”
“工期不变。”张小勇对电话里说:“损失方面,按合同办,由我们全部承担。这次责任在我,我向您道歉。谢谢,谢谢韩老板谅解。”
他放下电话,“韩老板说,半个月以后,再发一件礼服过来。可是离交货时间,只剩不到三个月了,我怕……赶不上。”
“我绣,赶得上。”张绣提起暖壶倒水,“去忙吧。”
“是。”张小勇往外走,燕子就在门口站着,眼睛肿得像核桃,他停住步子,似乎想安慰两句,没说出口,侧过身子,出去了。
张绣关上门,让燕子坐,把水给她,“家里出事儿了?”
“我……”燕子摇头,抽泣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绣着绣着就乱了。”
绣乱了,自己肯定能察觉到,如果提前说,说不定可以补救。即便没办法补救,也不会耽搁下一件礼服的工期。
这次要不翠花看出来,稀里糊涂交了货,张.绣的牌子就完了。
所以,不怕错,及时止损才是最重要的。
燕子性子大方,不是那种不敢认错的人。
坐下问她,
“怎么没说?”
燕子擦擦泪,“我、我不想给……张小勇添麻烦,他太忙了。”
她说张、小、勇的时候,很艰难,像从心里挖出来的三个字。
怪不得,心思没在刺绣。
张绣不想掺和他们的感情问题,可是影响工作,就不能不管,想了想,直接问,“喜欢他?”
燕子犹豫半天,点头。
“他知不知道?”张绣喝水。
燕子声音还带着哭腔,“他是大学生,我就是个小丫头子……我不敢说。”
“你就一辈子藏心里?”张绣又问
“我……”燕子为难,“嫂子,我家里给我介绍对象了,我……不知道该咋办,你给我出个主意。”
“告诉他。”至少不留遗憾。
琢磨一会儿,燕子抹了把泪,把心一横,“行,我就问问他,咱俩能不能成,要是不能,就各找各的对象。好歹我能静下心来,好好干活儿。”
她说着,站起来就走,到门口,正碰到张小勇,拉住他手,往墙角拽,“过来,我有话说。”
手拉住的那一刻,张小勇的脸就红了。
电话响了,张绣接起来,“喂,张.绣绣厂,您哪位?”
“是我。”是程超。
那边,程超靠着椅背,点了根烟。
秘书敲敲门,走进来,“程总,琼斯先生来了。”
他捂住话筒,”请他稍等。”
“是。”秘书出去,关上了门。
程超抽了口烟,接着说:“柜台那边忙完了?”
“嗯。”张绣喝了口水,“婷婷有空了。”
“过两天去接你。”他说。
说好一个月后去京都的,可是,再毁一件礼服,绣厂一年就白干了,她走不了。
张绣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和他商量,“我得盯着这边,实在离不开,等这批货绣完,再去找你,行吗?”
“多久?”
“大概三个月。”
程超说:“再不来,我就绑人了。”
“行。”张绣挺痛快。
透过窗户,正好看见燕子和张小勇。不知道燕子说了什么,张小勇耳根子都红了。
他冲燕子点了点头,燕子勾出小拇指,说,说话算话,谁变谁小狗。
张小勇笑,抬手和她拉勾。
以前,程超也问过很多次,喜不喜欢他。张绣一时想不起来是怎么回答他的。
他第一次问,是在初夜,好像没回答。
第二次问,是要离婚,她说,不喜欢。
第三次……
好像说的是喜欢他,但是时间太长,想不起来了,不确定。
她不想留遗憾。
“程哥。”她问,“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那边沉默片刻,笑出声,“再说一次,我听听。”
既然说过了,就不再说了。还有,喜欢这个词儿,早就不流行了。人家电视里,都是爱来爱去的,这才是时髦的说法。
她想了想,又问,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