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是死人?”
云振突然欺身逼近,鎏金腰带叩在案几发出脆响:“私查长乐长公主行踪,暗探萧湛底细,谁给你的胆子?”
冷汗顺着脊骨滑落,云韵强撑着辩解:“我不过想替你分忧……”
话音未落,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掌已覆上她颈间跳动的血脉。
檀香混着血腥气漫入鼻腔,她这才惊觉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
青砖的凉意透过薄衫渗入后背,云韵望着近在咫尺的墨色瞳孔,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
彼时他也是这般神色,亲手将染血的匕首从兄长心口拔出。
“你该庆幸这张脸尚有三分像她。”
云振骤然收手,玄色广袖带翻案上镇纸:“滚出金陵城,别让我说第二遍。”
云韵顺着廊柱滑坐在地,喉间残留的压迫感提醒着她方才游走生死边缘。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恍惚间她似乎又听见云琛临别时的低语:“棋子当久了,便真以为自己是执棋人?”
五日后的沐修日,姜雪倚在紫藤花架下数着更漏。
往常这个时辰,萧湛早该带着新搜罗的话本子来寻她。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镯,直到乳娘抱着两个襁褓跨过月洞门。
“小世子今日抓着银锁不肯撒手呢。”
乳娘将咿呀作声的婴孩放进她臂弯。
姜雪垂眸看着怀中粉团似的孩儿,忽然觉得案牍劳形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廊下铜铃轻晃,她转头望向宫城方向。
太医说她这身子需得静养三年五载,可御书房案头堆积的奏章,怕是等不得那么久了。
多亏萧湛镇着朝局,否则自己这般清闲放任,朝野怕是要生出乱子。
思及此处,他眼底掠过几分庆幸。
踏入清茗阁时,云振早已端坐雕花檀木椅。
侍者将他带至雅间后悄然离去,留下满室暗涌的茶香。
“此刻是否该取我项上人头?”云振指尖轻叩案几,率先打破沉寂。
萧湛掀袍落座,声线如淬冰:“确有这般念想。”
但凡对姜雪存有非分之想的男子,他必除之而后快,更遑论眼前这位背负诸多隐秘的北境皇子。
只是念及姜恪已成她的心结,加之对方曾救过她们母女性命,终究按捺住杀意。
“何时动手?”
“且看四殿下如何落子。”玄色衣袖拂过茶盏,青瓷相撞发出脆响。
云振忽而轻笑:“原以为今日是场问罪局,倒是我浅薄了。”指节无意识摩挲青瓷盏,琥珀色茶汤泛起细微波纹。
“殿下以为当问何罪?”
“既留云韵双手书写,毒哑却不取命,不正是要借她之笔传讯与我?”茶盏重重落案:“何须这般迂回试探?”
萧湛眉峰微动:“那夜醉唤公主闺名之事,殿下认了?”
“既已出口,何须遮掩?”
云振忽而倾身向前,眸中暗芒流转:“男子醉后念女子名讳,不过爱憎两极,还能有何玄机?”
瓷盏与檀木相击的脆响中,萧湛眼底凝出寒霜:“允你自辩。”
“辩什么?”
云振忽而展颜:“爱之入骨或恨之切骨,首辅大人不想深究?”
“答案早在我掌中。”
萧湛冷嗤,指腹缓缓抚过盏沿:“自以为藏得滴水不漏,却不知情字如刃,最易破开所有伪装。”
最后半句裹着茶香散在空气里,惊起案上沉水香的余烬。
云振呼吸凝滞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银纹:“如此说来,在云韵告知之前,你就察觉我对……”
“住口!”
萧湛掌中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青瓷裂开细纹:“那个称呼,不是谁都有资格唤。”
玄色官服衬得他眉目愈发森寒:“云公子当知进退。”
“若我偏要逾矩呢?”
素衣青年忽而轻笑:“首辅大人总不会违逆长公主心意取我性命?毕竟……”
话音在喉间转了个弯,眼底闪过狡黠。
萧湛广袖带起冷香,目光掠过案头玉雕的并蒂莲:“救命之恩换你逍遥半生。明日起程去岭南,此生莫再入京。”
“您会后悔的。”
云振忽然敛了笑意,指尖轻点檀木几案:“可曾注意殿下产后始终缠绵病榻?”
衣袂翻飞间寒光乍现,萧湛佩剑已抵住对方咽喉:“你动了手脚?”
“我若存心害她,何需剖腹取子时以命换命?”
云振两指推开剑锋,露出腕间暗红咒印:“秘法吊住性命,需每月以精血为引。若离京城——”
他抚过案上药碗残留的褐渍:“三旬之内,药石罔效。”
萧湛瞳孔骤缩。忆起每逢朔月,云振总会送来特制汤药,饮后小雪面色确实红润许多。
剑柄硌的掌心发疼,面上仍不动声色:“活死人的血,如何救人?”
“障眼法罢了。”云振扯开衣襟,心口朱砂痣赫然跳动:“倒是首辅大人该想想,我为何顶着这张脸来京城?”
窗外惊雷劈开暮色,映得他面容与记忆中的姜恪重叠。
茶汤在青瓷盏中泛起涟漪,萧湛喉间发紧。
暴雨裹胁着多年前的疑云倾泻而下——当年姜恪坠崖时破碎的玉佩,此刻正挂在云振腰间。
云振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掠过,径自离席而去。萧湛倚在雕花椅背间纹丝未动,檐角铜铃的碎响追着玄色衣袂渐行渐远。
那些直指要害的质问本就不为求个答案,青玉扳指在掌心转了三转,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方才对话里藏着的蛛丝马迹。
若那人口中的真相当真……萧湛忽觉胸腔泛起细密的刺痛,像是被淬毒的银针扎破了心脉。
暮色四合时他踏进西苑书房,姜雪正伏在紫檀案前誊写《药师经》,狼毫尖悬着的墨珠将落未落,连他立在菱花门外都未曾察觉。
“公主该进药了。”
侍女端着乌木托盘碎步而来。
萧湛接过绘着缠枝莲的青瓷药盏,氤氲雾气漫过女子低垂的羽睫。
姜雪蓦然抬头,眼底漾开清浅笑意:“今日倒比往时早半刻。”
萧湛看着她捧起瓷碗一饮而尽,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犹记初时她总爱攥着他的袖角讨蜜饯,如今连眉峰都不曾颤动半分。
案头堆着半尺高的医案刺痛他的眼,笑安堂朱砂批注的“温补”二字,此刻看来竟像句荒唐的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