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淮躺在酒店的沙发上,晒着太阳睡了一觉,一睁开眼睛,天都黑了。
至于叶知让,她百无聊赖的拿着手机看了一下午的小说,把一本拖了好久没看完的书,一口气看到了大结局,面对欧亨利式的结尾,她在回味无穷的同时,一颗心又被揪了起来,看完,久久难以回神。
一直到下午临近黄昏,她在夕阳和裴景淮平稳的呼吸声里,沉入了梦中。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因为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和城市霓虹,所以并不算太暗,
裴景淮懒懒地坐起身来,他折起盖在身上的大衣,抬眸瞧见小孩拿着手机,蜷成一团,猫在那张还算宽大的单人沙发上。
她睡得并不踏实,眉头紧锁,睫毛轻颤,抿着唇像是在隐忍生气。
裴景淮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八点了。
他给司机发了条消息,让他准备好车,来接他们,发完,他再次看向叶知让,只见眼泪从她的眼角,顺着脸颊滚落,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真是个没用的小孩,在自己的梦里还能被气哭。
裴景淮放下手机,伸手推了推叶知让,语气是无意识的温柔:“小孩,醒醒,该回家了。”
叫了一遍,没醒。
两遍,还是没醒。
裴景淮不耐烦了:“叶知让,你再不醒,我就自己走了。”
事实证明,威胁还是有用的。
叶知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思绪却还陷在梦里,她有些茫然的看向裴景淮,一股委屈泛上心头,小嘴一撇,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裴景淮愣住了,他就叫她醒醒,也不凶吧?至于吗?
“又哭什么?”
叶知让忙是抬手胡乱抹了两把眼泪,摇了摇头:“对不起小叔。”
“我问你哭什么?”
叶知让吸了吸鼻子,哭腔浓重,声音小小的:“做了个噩梦。”
明显不愿多说。
裴景淮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伸手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递给她:“把眼泪擦干,该回家了。”
叶知让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低着头开始擦眼泪。
裴景淮看着她这副委委屈屈,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心软的一塌糊涂。
坐在回家的车里,叶知让还没从噩梦中回神,她眼神发直的望着窗外,裴景淮瞧着她,大概能猜到她到底做了关于什么的梦。
这段时间,他瞧着这小孩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原以为她可以坚强的走出那件惨剧带来的阴影。
可没想到原来阴影并未被驱散,而是被她藏了起来,藏在了像梦中这样,外人看不见的角落,偷偷难过。
裴景淮伸手揉了把她的发顶,叶知让没回头。
“一个梦而已,至于吗?真是个小孩。”他递了块薄荷糖给她:“吃块糖,提神醒脑。”
叶知让接过,没吃:“小叔,你怎么确定现在不是梦?”
裴景淮收回盖在她头上的手:“你希望自己拥有一场像现在这样的梦吗?”
叶知让摇摇头,但在看向他时,又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裴景淮嗤笑:“你看,你都觉得这是场糟糕的梦,那身处在这样的梦中,你不急着醒来,是傻吗?”
“也不算太糟糕。”她喃喃了一句,裴景淮没听清:“什么?”
叶知让把糖放进嘴里:“没什么,我是有点儿傻。”
车开了一会儿,前路出了一场两车相撞的事故,道路陷入了拥堵。
叶知让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在喇叭声中,她闭上了眼睛。
裴景淮看了她一眼,只以为她是又困了:“睡得还挺快。”
“江边这条路,几乎年年修,年年坏,真是豆腐渣工程!裴总你说也是奇了怪了,这条路上还总出事儿……”
司机老马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景淮压低声音打断了:“我家小孩睡着了,安静点儿。”
老马叹了口气,继续向前看路,过个一两分钟,把车往前挪一小段。
正烦时,窗外江边的天空中绽开了烟花,裴景淮向外望,老马适时的又往前挪了挪车,叶知让左右晃晃,把头靠在了裴景淮肩上。
裴景淮浑身一僵,皱着眉,转头垂眸看了她一眼,难得没推开她,甚至还在下一次车子向前挪动时,伸手轻轻护着了她的头。
他的手很暖,指腹和掌心也是软软的,只是动作太虚,碰在她脸颊上时,有些痒。
叶知让勾了下唇角,在裴景淮再次转头望向窗外的烟花时,她睁开眼睛,抬眸偷看向他,虽然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她能堪堪窥见他那双琥珀色的浅眸里映着天空中的斑斓五彩。
她放轻了呼吸,生怕搅了这片刻的温暖。
半晌,叶知让重新合上了眼眸,天空中,烟花朵朵炸响,而裴景淮这三个字,在她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车堵了将近半个小时,回到家时,做饭阿姨已经下班走了,餐桌上饭菜温热,叶知让中午吃的多,下午又一直窝着,所以这会儿不太饿。
她坐在桌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陪裴景淮吃饭。
裴景淮也是胃口缺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去洗洗睡吧,明天早上会有新的家教老师过来。”
“新的家教老师?”
裴景淮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嗯,也是你许叔的学生。”
“那小许叔叔也会来吗?”
“你很想见他?”
叶知让忙是摇了摇头:“我就是问问。”
……
回到房间,叶知让洗漱完在书桌前坐下,开始写今天的日记,她有很多事想写,可又都不能写,她不想被小叔发现她已经知道了叹号是谁。
提笔又落,纠结往复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写道:
爷爷病了很久,从我认识他时,他就在病中。
他身边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他病得有多重。
我小叔更是再清楚不过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甚至还没有我看起来难过。
可我猜,在每一次去医院看过爷爷后,他的每一次沉默,甚至是今天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一整个下午,他或许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偷偷难过,偷偷哭过,毕竟爷爷是他的父亲。
小叔人很好,我能为他做的事却不多,甚至不能大方的给他一个拥抱,因为……我是一个长大的小孩……
叶知让放下笔,读着自己这段并不算通顺的话,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些杂七杂八的事。
原来她不能大方给小叔的不止是一个拥抱,就连一段指名道姓,不掩藏的文字都不能写下。
想着想着,她用尺子压着,撕下了这页纸,揉成团扔在了一边,又像前几天一样,开始写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