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刚在心里埋怨二媳妇,就听道她在说话,“大姐,你不是巴巴地给明远定了那林家的小姐吗?怎么到了这样的关头,那林家就只管接了自家人走,问都不问你们一声。
“大姐,现在看出来了吧,还是娘家人最惦记你们一家子吧,就算爹娘气你拒了婚事,连夜逃难时,都不忘叫上你们家一起逃。
“可那林家那头,怎么就这么不把你这亲家当回事呢?
“要我说还是趁早退了他家姑娘,也省的过门后受官家小姐的气,我家宝瓶你可是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就跟你这个姑母亲,咱们两家又门当户对的,亲上加亲,不比那高攀来的官家小姐强多了……”
李氏可是找到了出口气的机会了,吧啦吧啦地一通说,在胸口堵了几年的闷气,忽然就顺了不少。
“娘,别说了。”
躲在她身后的李宝瓶,瞥见大表哥阴沉的脸色,一时竟忘了对她娘的惧怕,羞臊地拽了拽她娘的袖子。
正好扯到了,她娘开了缝的那只袖子。
被她这么一拽,那袖缝一下子张得更大了。
李氏气得“啪”的一声,闪电似的捶在闺女背上,扯开嗓子嚎道:“老娘怎么生出你这个蠢货,怨不得连你亲姑母都瞧不上你,怕是做妾都不要你这样笨得要死的……老娘这身衣裳,都给你扯成什么样子了还扯,你成心想让老娘光着不成……”
“蠢婆娘,乱放什么臭屁?”
见爹娘脸色不好,周二柱赶忙骂了媳妇一句。
张母心里不由又涌起一股闷气,很瞧不上这个弟媳,不过瞧见外甥女被打的掉眼泪也不躲,又觉得心疼,遂朝她招手:“宝瓶,来姑母这里。”
李宝瓶偷瞄她娘一眼,见她娘只顾着心疼自己的衣裳,这才慢慢地来到姑母身旁。
“别听你娘瞎说。你是姑母的外甥女,咱们周家就你跟宝婵两个姑娘,姑母心里可稀罕你呢。”张母拉着怯懦的外甥女,在自己身旁坐下,温柔地用袖子为她拭干颊边的泪水。
“是吗?”宝瓶抬起头,有些不信地问道。
“宝瓶表姐,娘从不说谎的,说喜欢你就真的喜欢你。不信你问我大哥。”张小妹也觉得大表姐很可怜,逃难以来,没有哪天是不被她娘揍的。
因张母不答应大外甥女与儿子的亲事,李氏做官老爷岳母的美梦一下子就泡汤了,心里的气恼无处释放,就都撒在了不争气的女儿身上,不仅打的更狠,还把她损得体无完肤。
好好的一个姑娘,在她常年的打骂教育下,变得唯唯诺诺,像个小奴隶似的。
张母每见这大外甥女一面,就愧疚一回。
“姑母既然喜欢我,怎么不同意我跟表哥的婚事?姑母要是同意了,我娘也不会天天打骂我了……呜呜呜”
小姑娘伤心地哭泣声中,能听出几分怨气与委屈。
刚干净些的脸庞,又滑过两道泪水。
此刻为同情心所左右的张母,只听得到外甥女的委屈与可怜,叹息一声,爱怜地摸着她的头,道:“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
这姑娘看着瘦瘦小小,好似没多大,其实比林幼卿还大几个月,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李氏的美梦破碎后,对女儿的婚事也不怎么上心了。
但凡家里有人跟她提“该给宝瓶瞅亲事了”,她就会勾起前事,跟得了癔症似的,追着女儿又是打、又是骂的一通闹,数落宝瓶如何不给她争气,蠢得亲姑母都瞧不上眼,还不如打死算了,也省得丢她的脸……
慢慢的,也就没人敢跟李氏提这话头了。
“……姑母,姑……母,你就让我嫁给表哥吧,我不……不想再挨我娘的揍了。”在疼惜她的姑母身旁,周宝瓶越哭越伤心,哽咽的恳求着。
那边的李氏自闺女坐过去后,就留心着那边的动静。
见大姑姐在宝瓶的哭求下,一脸的疼惜与不忍,她便意识到事情有门儿,忽然就觉得自家的这蠢丫头,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唉——”
张母再次长长叹了一声气,抬眼,颇为为难地望着身后长身玉立的儿子,眼里满是无奈与纠结。
见她娘欲言又止,张明远立即戒备起来,认真地看着他娘的眼睛,道:“娘,林姑娘在京里听说家乡遭了水灾,惦记着家人的安危,可能正在回乡的路上呢。待水退后,儿子的婚事也该操办了,以后你也能安心养病。
“再有余力,就跟媒婆打听着,帮二舅母给大表妹寻门好亲事。”
虽然他也觉得大表妹可怜,但最该心疼她的爹娘都不当回事,他们这些外人也无可奈何。
再说,还有外祖父母呢。
两老能任凭孙女受苦而不作为,是不把女孩当回事,也是在行哀兵之策。
虽大字不识一个,两老的默许却暗合了兵法中的计谋,企图利用他们的同情心,逼他们就范。他母亲,不就是看不得表妹的可怜劲,已然动了恻隐之心,想让自己纳了表妹吗?
退亲是不可能退的。
纳妾,就成了母亲眼里,唯一可以救表妹脱离苦海的选择了。
亦是对娘家人这些年来,看顾他们孤儿寡母的感恩。
他不是不感激外祖家对自家的相助,只是报恩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要联姻,且两家本就是姻亲,再联一次,也不会有多大用处。
他对这位表妹最大的善意,就是让母亲帮她寻门亲事,甚至将来还可以给份嫁妆。
至于纳表妹为妾,还是省了吧。
母亲是忘了当初为何要与林家结亲了吗?
正妻未过门,就想着纳妾,是想与林家结亲还是结怨呢?
自家眼下吃了上顿愁下顿,又家资耗尽,以后怕是连他赶考的钱都拿不出来,又岂敢行纳妾之事?
母亲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对娘家人容易心软。
一心软,就容易不辨是非,好心办坏事。
“嗯,你的婚事已经耽搁了,回去缓缓,就该张罗起来……”在儿子的提示与坚持下,张母的态度终于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