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容器—祸果
新城纪174循—第四季度—5号下午，距离清道夫小队从极地回来已经过去了3个季度
军人装束的男人站在研究所的外面不断确认着终端上的时间，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花束，那是他为妻子准备的礼物。
因为容貌英俊，吸引路过的职员频频回头，偶尔也有认识他的人和他打招呼。
“奥斯特先生，好久不见，您是在这里等所长吗？”
“嗯。”短促的回答多少让人有些距离感，但认识这位先生的人都不会见怪，大名鼎鼎的清道夫小队队长，他所参与过的战役数不胜数，他的战队向来以高效、迅猛闻名，那些想要采访他的人往往都会被他的气场和眼神劝退。
不过他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全然是另一副样貌，难以想象那个男人也会有那样温柔的时候。
奥斯特的妻子是现任科学院首席、第二研究所的所长娜塔莉娅女士，两人因某次任务相识，至今已结婚有数循。虽然他们两个平日都很繁忙，见面机会甚少，但他们之间的恩爱不容置疑。
奥斯特一般每个季度都会来见娜塔莉娅两次，多亏队员提醒，他这次还准备了娜塔莉娅喜欢的花束。
某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研究员注意到了在这边等待爱人的奥斯特，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奥斯特先生，老师她最近一直专心于研究，恐怕没有时间来见您，我劝您还是回去吧。”
研究员语气犀利，没有丝毫尊敬的意思，全然一副要赶他走的样子。
奥斯特斜睨了一眼对他说话的人：“我记得你是叫…林穆，总是跟在娜塔莉娅身边的学生，没错吧？”
“是的，没想到您还会记住我的名字。”林穆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相反他把对奥斯特的厌恶之情毫不顾忌地挂在脸上，实际上，他一直对奥斯特和老师的婚姻关系心存芥蒂，他不理解为什么老师会选择这个男人。
“当然，每一个不知羞耻地围在娜塔莉娅身边的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奥斯特面露凶光，活动了一下手指，他的话语也直白地表达了他对林穆的态度。他们两个并非第一次见面，但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是差到极点。
“那我就直白地跟您说吧。我希望您能离开老师身边，你和老师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你配不上她…”
话没说完，奥斯特一拳直接招呼在林穆脸上，现在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路过，于是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你竟敢觊觎别人的东西。需要我让你见识一下，清道夫小队的手法吗？”奥斯特把趴在地上的林穆拎起来，猛地推到一边的铁栅栏上，只要他想，处理掉眼前这个男人不成问题。
可林穆完全被奥斯特碾压，坚定的神情却从来没有变过：“呵呵，是啊，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动不动就施加暴力，傲慢，自负，手上沾染了无数的鲜血，能不能别用你那虚伪的爱意去玷污老师了！老师热爱科学，热衷于探索未知，总是替他人着想，就是因为你这种人在她身旁，她才变了啊！”
她变了？奥斯特很在意林穆的说辞，要求他说得再仔细一点。
“哼，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来啊，你开枪啊！在这里射杀我，就更加能说明你配不上老师，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抛弃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给予别人爱！”
很少有人知道，奥斯特和娜塔莉娅之间其实已经有了个女儿，她叫娜塔琳娜，女儿的名字很像她的母亲，这是他们二人共同取的，只是他们二人都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只得一开始就把娜塔琳娜送去托管所代为抚养，这是无奈之举。
林穆竟然知道娜塔琳娜的事情，并且他认为奥斯特和老师这么做，是放弃了他们的女儿，他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老师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选择的。所以他坚持认为这一定是奥斯特主动提议的，是他以一种责任为由而放弃了另一种责任，他的爱实在太过自私。
面对林穆的指责，奥斯特没有一句反驳，反而渐渐松开了揪着林穆的那只手。其实放弃抚养女儿是娜塔莉娅的决定，他们明明没有精力去爱她、照顾她，却还是决定让她来到这个世上，他们确实太自私了。奥斯特没法否认，他假装没有注意到娜塔莉娅的变化，她比以前沉默了太多，忧愁了太多，这些是否都是自己的原因，奥斯特真没个底。
“娜塔莉娅…最近怎么样？”最后问出的只有这么一句。
林穆鄙夷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但他确认眼前之人此刻的自责、悲伤、痛苦，都是货真价实的。
“我前不久被调任了，现在已经不再是老师的助手，今天我来是想要看望她的，但她实在很忙，我并没能见她一面。”
“她在忙什么？”这个问题不像是个丈夫该对另一个男人说的，可奥斯特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错过太多，不管是妻子还是女儿，他都有责任。
“你…唉，算了，我也不清楚。老师就是刻意不想让我接触她现在的项目才把我调走的，如果你能见到她的话，还是自己去问吧。”
林穆起身，用白大褂简单擦拭了脸上被打出来的鼻血，转身就要走开，临走前还是给奥斯特留了一句话。
“有时间的话，还是去看看娜塔琳娜吧，那个独自坐在玻璃教室里的小小身影，有时候真的很孤独。”
…………………………
与林穆分别后，奥斯特留在原地继续等，一直等。一直等到整座城市都已入睡，等到夜色铺满街道，他才终于在人造的月光下窥见了那人的身影。
她的身影是如此单薄，感觉不知何时从哪吹出来的一阵风都能将她带走，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尤记得初次见面时，她那充满活力的微笑迷得他挪不开眼，他总是不自觉想要跟着她走，就连看着她的背影，能联想到的也只有幸福。可是现在，她在寂寥的月光下独自踱步的身影，能看到的只有心疼与愧疚。
娜塔莉娅没有注意到藏在夜色里的奥斯特，她或许只是压抑得太久了才从研究所里出来透透气，只是恰好被奥斯特撞上了而已。
“娜塔莉娅。”
奥斯特轻声叫住了她，但娜塔莉娅回过头来，那眼神中瞬间的躲闪还是让他略感受伤。
“抱歉…我忘了。你今天一直等到现在吗？”
奥斯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上去，温柔地将娜塔莉娅搂进自己的怀里。娜塔莉娅没有要挣脱的意思，亦或者，她早就没了挣扎的力气。
“抱歉，奥斯特，我最近一直在忙研究所的事情，实在没有精力。”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要再说对不起。”
换作以前，他们现在一定会在月光下共舞的。但是现在的娜塔莉娅已经没有力气，奥斯特也不会强求她跟上自己的脚步，哪怕再慢一些也好，他只求她不要跌倒。
“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到底是什么？”
沉默半晌，娜塔莉娅轻轻拍打挽住自己的手背，她不想回答奥斯特的问题，她要求他放自己回去。
“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娜塔莉娅还是没有回答，她稍微用上了点力气，强行挣脱了奥斯特的拥抱，她向着研究所的方向逃窜，却还是被抓住了一只手腕。
“放开我。”
“我不放。”
“再说一次，我叫你放开。”
“不放。”
奥斯特有一种预感，要是在这里放开她的话，他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握住她了。所以，哪怕在这里弄疼她，让她误以为自己曾经对她的爱都是虚伪，都是欺骗也无所谓，他绝不会放开这只手，绝不。
“奥斯特，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是只有这一回，我恳求你不要阻拦我，我答应你，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你都憔悴成这样了，还要告诉我你没问题吗！”他在对她发火，哪怕是先前她提出不再抚养女儿时也没见过他像现在这般愤怒。
“奥斯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你我都有职务在身，我们有着各自的战场，在这里，我也是不输给你的战士！此前无论你奔赴多么危险的战场，我都未曾阻拦过你，所以，请你也多给我些信任。”
月光终于照到男人的脸上，他的动容亦令她动容。他们都是很固执很固执的人，在生活和任务中，他们总是齐头并进，强势的个性吸引着彼此，正因如此，即便他们经常相隔千里，心却也总在一处。而现在，他们之间竟出现了裂痕，这个强大而自傲的男人，眼看他宁愿拿自己的自尊去填补漏洞也不希望她受伤，娜塔莉娅终于还是心软。
“我会告诉你的，但你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
“嗯。”
有了最低限度的保证，娜塔莉娅终于愿意松口，交代了他们最近在做的事情。
“我们在尝试与它对话。”
“它？你指的不会是我们从极地带回来的那个特殊生命体吧？”
娜塔莉娅点了点头，奥斯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娜塔莉娅继续说道：“它是从群体中脱离出来的，拥有自我意识的独立个体，即便是在它们当中也是最特殊的存在。它可以沟通，可以学习，它的本质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更善良，我可以保证它绝对不会伤害到人类，只要稍加引导…”
“引导？你是在拿自己的血喂养它！那不过是为了食物而演变出来的顺从！”奥斯特抓着娜塔莉娅的手更紧了，刚才抓住她手的时候奥斯特就注意到了，她的手指处处是割伤和包扎的痕迹，那便是证明。
“可它还只是个孩子，血液只是为了让它对我产生认同，它现在已经不会伤害我了。”
“但它不是人类的孩子，更不是你我的孩子！”奥斯特不想提到娜塔琳娜的，他知道这会刺痛到娜塔莉娅内心的最深处，可他还是不能接受，妻子竟是为了这样一个嗜血的怪物而放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它不是怪物，而是人类的解药！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娜塔莉娅直面奥斯特，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中闪过曾经的光彩，不知不觉间，奥斯特就已经松开了手。
“时间，只要给我更多时间。我一定能找出让人类克服hS病毒的办法，而那个孩子就是关键。如果牺牲我们的孩子能够换来一个挽救今后无数人命运的机会，那无论重来多少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是承诺，更是决心。她誓要成为人类的先驱，哪怕将这副身体铸进火中也在所不辞。她许愿废墟之下不再有流浪，许愿白日之下不再有不公，许愿同胞之间不再有斗争，许愿一个可以包容所有人的未来。
那个夜晚，一对彼此相爱之人最终分别。她的道路注定艰险，而他能为她做到的，唯有信任与支持。
…………………………
“第三区2号研究所的背叛已经确认。现在，即刻派遣武装部队，将叛乱的因素，全部抹杀。”
………………………
新城纪xx循xx季度xx日 第三区2号研究所镇压行动进行中【相关行动记录已消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男人一次次在心中自问。仿佛就在昨夜，仿佛就是一瞬之间，二人相互约定好的一切就都已不复存在。
男人在混乱的战场中焦急地寻找着她的身影，而他的战友们都在前进，任务是统一发布的，他们也不过是遵照指令而行动，自己没有阻拦他们的资格，所以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比其他人都要更早地找到她。
奥斯特至今都回想不起当他收到启发来的任务通知时自己有多么震惊。第二研究所脱离城市管控，正式宣布与城市敌对，研究所私下研究违禁项目，在城区引发巨大混乱，现已征得各部门同意，对反叛分子进行全面清剿。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娜塔莉娅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研究所肯定是被恐怖分子给劫持了。可事实就是，城市派来的队伍在研究所门口就遭到了防御系统的全面反击，而系统的权限只有所长才会有。
征战小队暴力突破大门，与里面的敌对分子展开激烈的火拼。但这些敌对分子却全部都是研究所的研究员，他们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很不稳定。起初还有些顾虑，但随着第一名战士的倒下，这场屠杀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奥斯特也击杀了数名状若癫狂的研究员，他们明明没有经过厮杀的训练，却能够对杀人毫不犹豫，奥斯特真心祈祷着娜塔莉娅没有变成那副样子。
奥斯特凭借记忆搜寻过研究所的每个角落，他既希望娜塔莉娅没有在被自己找到前就被其他人射杀，又担忧在这种情况下遇上她该做些什么。忐忑不安的他最终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培养容器前，在那里，他遇见了最后一个人。
对方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中也拿着武器，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看见了对方，却又都犹豫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扣动扳机。然而就在这时候，奥斯特想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男孩，他有一只非常美丽的白鸽，那白鸽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纯洁、最高尚的生物。男孩被白鸽的气质与充满活力的身姿所吸引，无时无刻不陪伴着它，他们生活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存在。
可是突然有一天，白鸽告诉男孩它要飞走了，男孩非常的伤心，询问白鸽这是为什么，白鸽告诉他：“我不可能永远留在你的身边，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幸福的事物，我要去见证它们，等我回来的那一天，我会把我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你的。”
男孩担心白鸽会就此飞走，或是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再也回不来。于是他拼命挽留，但白鸽飞走的决心同样不可动摇，他们争论了不知多少个夜晚，最终，男孩还是妥协，他同意放白鸽离开，只求自己能最后送它一程。
于是在他们分别的那一天，男孩向白鸽表白了，他们亲吻了彼此，以恋人的身份最终告别。男孩将白鸽捧在手心，双手托举着伸向远方，祈祷它能带回更美的明天，他看着白鸽展开翅膀，飞向太阳，自己也露出了微笑。
但是白鸽却在他眼前笔直地落了下去，它洁白的羽毛被鲜血浸透，再也无法飞走。男孩悲痛欲绝，他都没来得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双手还维持着送走白鸽的姿势，可当他低下头却惊恐地发现，一杆猎枪正握在手中。他的白鸽死了，是他的爱，把它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故事结束了，奥斯特回过神来，而娜塔莉娅也躺倒在他的怀中。血与泪，悲痛与悔恨，全都止不住地流淌，尽管他们都戴着面具，却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面具下的他们相爱，面具外的他们也都不陌生，他们习惯性地把自己最坚强的一面展现给彼此，即便在这种时刻，他们也不愿拆穿对方。
枪声停止了，其他人的脚步声在向这里靠近。娜塔莉娅毫无血色的手抚上奥斯特的脸颊，温柔地擦拭，就好像能为他拭去面具下的泪水。
“亲爱的…答应我，保护好那个孩子。她将来…一定…会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娜塔莉娅的手无力地滑落，从奥斯特的心里抽走了什么。在她意识尚且明晰的最后时刻，她的嘴唇翕动，说出了那句她想对奥斯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原谅你。”
不知道是否是这句话，奥斯特实际上并没有听清，但这是他唯一能够接受的告别。
奥斯特抱着冰冷的娜塔莉娅，察觉到了另一道视线，他抬起头，与那容器中人形的少女对视。怜悯，好奇，少女贴在器壁上，打量着那个正拿着不知何种视线盯着她的男人。
她们的外表一模一样，可酿成这一切的是她，娜塔莉娅最后拜托保护的也是她！无处宣泄的愤怒，无处安放的爱恨，最后都只汇成一个问题。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