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断崖深千丈,渊底乱石崎岖、矮树蜿蜒,墨绿的青苔密布足下。
“上将,龙是死的。”
兵卒向面前白发凶相的上将汇报道:
“这个人类……好像是、萨麦尔的侍妓。”
破开的藤茧被数百余名士卒围住——
枯败的枝藤一团缠着小人类,一团缠龙;人类是细白靓丽的,龙却形如枯槁。
“啧啧,没找到萨麦尔的尸首倒是找到他小妓的尸首了。”
利亚姆眯起眼睛。
不该的,才两日,龙怎么会死呢?
“上将,这要……”
“把龙皮剥下来,取瞳晶,龙齿和龙爪也留下卖个好价。”
“那这个小妓……”
闻言,利亚姆重新打量起小人类。
脸蛋姣好,粉白清透,或许她的确是有些资本留在某人身边的。
恶魔一边探下身,用指腹刮蹭了下她脸颊上干涸的血印。
手感不错。
“哼,料也活不下来……就在这儿玩死吧。”
反正也不碍事。
此言一出,兵卒颇为躁动。众人素闻少主有个宠爱的侍妓,可大多数人并未得见过,遑论有这一“殊荣”。
利亚姆对旁边跃跃欲试的兵卒命令道:
“把她衣裳挑了瞧瞧。”
“是!”
在这种事情上,不仅人兴奋,刀刃也似新发于硎,格外锋利。
领口布料被刀身侧挑开,雪白的肩头整个裸露出来,若再向下,就是花白的胸口。
倏忽,藤枝疯长,将小人类周身掩盖起来的同时,顺刀刃而上。
藤枝附着有生长咒?
大意的兵卒想不到要松手,只下意识要去抽出自己的刀,竟被藤枝一同缠上手臂。
“上上、上将!救——”
利器无眼,鲜血迸射。
以切断他手臂的形式,他获救了。
林间陡然响起哀嚎,声音响亮得足以让这支兵队的所有人都慌乱起来。
而哀嚎又戛然而止。
可怜的兵卒以面抢地,后颈一道贯穿的创口像泉水一样涌着血液,连同手臂的血,筑成了一眼血泊。
他身下的藤枝像春笋似的野蛮地破体而出,两秒之内,一个健壮的恶魔,变成一具枯槁的皮囊,和死去的龙一模一样。
染了血的藤枝长势更甚,数目激增。
“后撤!后撤!”
早在恶魔忙着寻欢作乐时,以厚重的青苔做掩体,藤枝就已悄然蔓延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反应过来时,算是将死之时。
“斩断它们!”
平日训练有素的将和兵,而今在数秒之内,竟变成了一窝嗡乱的蜂。
劈砍箭雨般的枝藤的某一间隙,利亚姆看见了不远处的矮树顶上似有一道阴恻恻的身影。
他心脏猛然震颤,险些连刀都握不住了。
枝枝叶叶一刻不停歇地压缩着百十人的生存空间,绕上一个,就化成一份养料。
看着手下的兵一个个倒下,最后他也倒下,枝藤缠在四肢上,将他撕裂。
痛苦却无力发出稍大一些声响。
“贱。”
白发恶魔生前最后的神情定格在一道惊恐的视线下,凸起的眼珠里满是血丝,无手无脚。
死得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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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晓疼痛,也不觉得寒冷,只有脑海里一个接一个的画面闪过,如同幻灯片播放着。
人濒死时,原来真的会有“走马灯”么……
但言思在记忆里没有看到她自己——闪过的不是她的一生。
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疲惫过,她甚至不愿意睁眼,只想这样一直睡下去。
一直睡下去,要多久呢……
永远?
可她感受到了一点温暖停留在额上。
至少还能感受,那就不是永远……
她动了动指尖。
零星破碎的意识摇摇欲坠,有时听得见外界的声响,有时又飘飘然无依无靠,几经周折,得以勉强融汇。
“唔……”
言思极力睁开千般重的眼睛,朦胧的视线依稀见到些白蒙蒙的色片,面前像是有一位熟悉的天使。
在给她医治吗?
视野撕开一点、再撕开一点,她就要看清楚了,可一刹,竟坠入昏黑的隧道。
或许她撕开的不是眼睛,就是深渊。
溺于无助失重之中,脚腕被黑暗里的死抓住着向下扯拽。
她从一具巨大的白骨里穿过,眼前所滑去囚笼的钢丝,是他的肋骨。
黑暗没有抹杀她,而是将她拖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思……就是、我的……爱人……一定要、嗯活下去……”
言思认得出声音的归属,她想回头看看。
可回头后,什么也没有,黑暗也没有。
原来不能转身,一转身,梦境就瓦解了。
“唔……”
“小言思?小言思听得见我说话吗?”
恶魔在床边紧紧握着小人类的手。
从她气息起伏时到现在两刻钟的时间,他就这样一直念她的名字。
又一次,言思竭力睁眼。
“言思!言思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她看见萨麦尔不像萨麦尔,仪容不似寻常那样俊朗,显得凌乱、急凑。
“言思、你哪里不舒服?身上疼不疼?有没有——”
先张开口,即便她的脑袋一时是空荡无物的。
“梵诺……”
看着恶魔,言思喊了龙的名字。
这是她昏迷了三天、醒来后的第一个词语。
恶魔怔住了,他嗓音发麻:
“言、言思……什么……”
小人类也是愣愣的,即便目光落在他一人身上,却始终迟钝渺茫。
“小言思怎么样了、你还认得我么?我是萨麦尔,是萨麦尔!言思,你怎么了?”
她一直游神着,像块碎玉。
直到一滴水珠从恶魔脸上滑掉在她脸上,她才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睫。
“萨麦尔……我没事了……”
不愿展露脆弱的模样,萨麦尔将脸伏藏在小人类的肩侧,整个上半身几乎都罩在她身上。
“萨麦尔,别担心……没事……”
“你叫我怎么不担心……我以为你不认得我了、我怕你难受……对不起……你一定很难受是不是?怎么可能没事?”
“……已经不难受了。”
他小声念着愧疚的、歉意的词话,念了很多、甚至有些久。
小人类轻轻应着,仅此而已。
或许,恶魔现在确实过于失态了,连语气都前所未有地卑微。
“求你别离开我……”
像是没有缓过来一样,言思倒比恶魔平淡许多,音调还是她独有的那股子温和坚定:
“……不离开。”
她微微抬手扶在恶魔的腰上,轻轻拍了拍。
这个动作让萨麦尔吐息僵了一刹,但又立刻转好。
他没移位置,小人类也察觉不出异样。她不知道断崖上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碰在了他腰侧不浅的伤口上。
“我一定变强……一定、一定保护好你……”
让该付出代价的人百倍偿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