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状元楼是仕子书生最常去的地方,名字起的响亮不说,还总能遇到一些达官显贵。
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围坐在一起。
“李兄,芙蓉园的赏菊宴,你可是去了?”
男子点点头,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我去了,见了几位文学大家不说,还听说了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快说说!”旁边坐着的同伴很有眼色的给李郎君满了茶水。
“就是那位丁四姑娘!”
“丁侍郎府上的嫡姑娘?”
“对,就是那个草包嫡女!”
“那种宴会她怎么还被邀请了!”说话的男子表情闪过一丝嫌恶。
“还不是丁大姑娘!相府肯定是给大姑娘下的帖子,她偏要跟着去!”男子自认了然的补充道。
“她又闹什么笑话了,难道是胸无半点墨那种,那可一点都不新鲜了!”同伴无趣的靠坐回椅子上。
“我听人说她自己假装落水,想让郎君们去救!”
“这是给自己选婿呢?这可不是草包,是不知廉耻,哈哈哈......”三人笑的前仰后合。
“我当时在湖边,怎么看到的和你说的不一样?”
三人同时住了声一起抬头,一个白衣青年站在旁边,通身的气度看着就不凡。
“不知郎君贵姓?”三人起身作了一揖。
白衣青年眼神冰冷,“你们以后还是脱了这儒生长衫吧!竟然如长舌妇一般嚼闺秀口舌,真是不知廉耻!”
青年甩袖离开,旁边一桌的几人面露讥诮的看着脸红脖子粗的三人。
“那位是玉国公家的小世子吧!”
“明明靠着祖父就能有大好前程,却一心选择了苦读这条路。”
“玉小世子在文人墨客间的影响力可不小!”
同样穿着儒生长衫的男子抬眼瞄了三人一眼。
“当时桥上的人多,丁四姑娘不小心被挤下了水,为了不引起误会,拼命游到无人的岸边,虽然狼狈了些,但却保住了名声,也不知是谁胡乱编排!”
“听说哮天犬跳进水里想要救人来着?”
“哪个哮天犬?”
“肖六郎啊!他最后还是被仆人捞上来的!”
“不会狗刨啊!”询问的人压抑着笑,挑了挑眉。
“谁知道啊!八成是藏拙了!”
“哈哈哈......”
周围的人都笑的开怀,唯有中间的三个男子深深的低着头。
不知丁淑娴这几天都做了什么,陈大娘子原本对她的一点芥蒂也解开了,二人依旧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
丁家两房每月都会在一起吃两次饭,丁老太太住在长房,丁程一家自然要过去。
丁耀祖正好休沐早早陪着父亲先过去了。
“四妹妹也要去吗?”丁淑娴看见蒋小迁蹦蹦跳跳的走来忍不住问道。
“作为丁家的一员,我为什么不去!”
“你之前可都不去的。”
“那还不是大姐说,长辈们严肃,吃饭不舒服!我从小被陶小娘打怕了,大姐这么一说我肯定不敢去啊!”
丁淑娴听罢就是一梗,一张小圆脸憋的通红,她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了......
“好了!娴儿的意思只是无趣罢了,你去也是对的,但一定要谨言慎行,有规有矩。”陈大娘子被丁淑娴扶着,满脸都是无奈。
“大娘子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是小娘养大的,规矩没学好!”蒋小迁甩着帕子大步向前走......
“这孩子!”陈大娘子欲言又止,骂,骂不得,打,打不得的,谁让她说的是实话呢!
“母亲!”丁淑娴亲热的晃了晃手臂,“四妹妹还有气,说话冲了些,她回府后也学了一段时间规矩,肯定不会惹长辈们不快的!”
“哎!你还为她说话!”陈大娘子点了点丁淑娴的鼻子,“她可是占了你的院子!”
“我不还占了四妹妹的母亲,这么一比较,女儿可不吃亏!”丁淑娴仰头的嘟起红唇,比起平日的温婉多了几分娇态。
“我啊!真是没白疼你!”母女俩笑作一团。
这些话蒋小迁听的一清二楚,在心里就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丁淑慧还真是个能说会道的,这样也挺好,陈大娘子若是真厌弃了她反倒麻烦,周家可是为她精心挑选的婆家!
两房女眷聚在丁老夫人的厅堂里,蒋小迁坐在最末的位置,这他倒是不挑,有个座就行,只不过对面的一双眼睛总是盯着他,那种厌恶又嘲讽的眼神就很碍眼......
“你眼睛有毛病?”
“你才有病呢!”丁淑兰忽的站了起来。
“三妹妹!长辈在呢!”旁边位置的丁淑梅忙起身拉住了她的袖子。
“我知道!”丁淑兰一甩袖子坐了回去,丁淑梅低下了头也坐了回去。
丁淑兰的声音可是不小,两位长辈都听见了。
“兰儿怎么了?”丁大伯母温柔的问道。
“母亲!”丁淑兰见母亲询问,扭捏着就走了过去,“那个贱丫头骂我!”手指就指向了蒋小迁。
“兰儿,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丁大伯母佯怒的拍了一下爱女的手臂,但很明显力度都不如抓痒。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怎么能让这种没有规矩的人进来!她以前不是不来的吗!”
丁大伯母看了一眼陈大娘子。
陈大娘子表情那叫一个五彩纷呈,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大房孩子的眼里,她女儿就是个“贱丫头”......
“母亲!”蒋小迁学着丁淑兰的样子扭着腰走到陈大娘子身边,“您亲生女儿被人骂贱丫头啊!”说完不忘对着丁淑兰挑挑眉。
“亲生?”丁淑兰几步跨了过来,食指点着蒋小迁的鼻尖,“你也配!”
“母亲!”蒋小迁故作委屈的摇晃陈大娘子的手臂,“你看她!您的亲生女儿受委屈了!”
丁大伯母皱起了眉头,这其中肯定有隐情,不然一向讲究规矩的陈大娘子不会放任一个记名嫡女这么说话。
“弟妹,这是怎么回事?四姑娘说的亲生是什么意思......”
陈大娘子脸色铁青,严肃的看向蒋小迁,“慧儿,这件事一定要闹得人尽皆知吗?”自己府里的人好敲打,这要是再闹到大房,她如何能伸手过来。
“嗯。”
“四妹妹,既然不想,那就.......”什么?刚刚丁淑慧“嗯”了一下?她是不是听错了,丁淑娴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算了!”陈大娘子也是认命了,自己生的是块叉烧也得养......“慧儿是我亲生的女儿,当初被陶小娘掉了包。”
丁大伯母直直的坐着,表情丝毫未变,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怪不得之前夫君有段时间总是欲言又止的,八成家中的男人早就知道了,这弟妹也真是个难得的好性子,要是自己拿陶小娘还有活路?”
“怎么可能?”丁淑兰看向丁淑娴,“大姐姐,你不是说陶小娘虐待她,才让叔母觉得愧疚......”
丁淑娴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小声的说:“这件事母亲并不想被人知道......”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兰儿你以后要好好对你的四妹妹,她受了太多的委屈。”丁大伯母看见陈大娘子表情不好忙制止了话题。
丁淑兰还想说什么,却见小门的帘子被撩了起来,丁老夫人被婆子扶了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
“刚刚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见兰儿很是不高兴啊!”丁老妇人靠坐在软榻上,一旁的婆子忙端上茶点。
“祖母!”丁淑兰不顾丁大伯母的阻拦走到了榻边,“丁淑慧是叔母的亲生女儿,您知道吗?”
丁老夫人端茶的手微微一晃,顺势就放回了小几上。
“这件事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怎么又传到了孩子们耳里,这要是让耀祖知道了该怎么办!”丁老夫人拍了一下桌面,一双老眼扫向陈大娘子。
“老夫人,怎么就认为丁耀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蒋小迁把瓜子壳放在了桌上。
“这是哪来的?”陈大娘子又气又无奈,这怎么又嗑上了瓜子......
这是重点吗!丁老夫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既然来了就要守规矩!真是......”
“小娘养的呗?那也不是我的错啊!您怎么不去怪那小娘?她既然好心的换走了我,怎么不好好教导?”
丁老夫人胸口起伏,看着就气的不轻,但她又无从反驳,事情比谁都清楚,全程参与不说,最终的决定还是她做的。
“同样都是孙辈,丁老夫人是不是太偏心了,难道就是因为我从小被恶人换走,天天被毒打勉强活了下来,您就不喜欢了?”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事情被揭露出来,丁淑慧还没死这就是错了,要是她死了,人家丁家还不是如往常一样母慈子孝的。
“慧儿!”陈大娘子被女儿的话扎了心,想到她之前受的苦不由得红了眼眶,别人再怎么描述,也不如当事人的一句“勉强活了下来”......
蒋小迁把瓜子一扔走向了丁老夫人,这迫人的气势让老太太忍不住挪了挪屁股。
“这点心我从来没吃过!以前倒是见过陶小娘赏给守门的婆子!”说着拿起点心放进了嘴里,吃完还不忘砸吧砸吧嘴,其实他就是想吃点心,吃了咸的就想再吃点甜的......
“她为什么给婆子不给你,还是你讨人嫌!我可是听大姐姐说过,陶小娘为人和善,不争不抢的!”丁淑兰昂着下巴,还不忘对丁淑娴笑了笑。
丁淑娴闭了闭眼,这丁淑兰是好用但也是够蠢的,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给婆子点心是因为她喝多了想要打我取乐找不到用惯的棍子,而那婆子很机灵的去灶间拿了烧火棍!”蒋小迁又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要不是她的喝的太多。”蒋小迁转向丁老夫人,“老夫人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丁老夫人盯着那双黑亮的眼睛,似乎从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老夫人!”
呆愣的几人全部围了上去,好一阵忙碌才止住了咳嗽。
丁老夫人紫红着一张脸,四下看了一圈,蒋小迁早就没了身影。
“晴娘!”
陈大娘子忙走到老夫人面前。
“那个丫头能教则教,不能教就好好养着,反正她也大了,给她寻个婆家远远嫁了就是,到时候多给些陪嫁算是补偿她受的苦!”丁老夫人声音颤抖,无力的靠在婆子身上。
“婆母!”陈大娘子想到女儿差点没了命也是内心颤颤。
“陶小娘的事等娴姐出嫁了再说吧!”
丁淑娴垂头站在后面,面上的恨意毫不遮掩......
女人们之间发生的事,男人一点也不清楚,丁老夫人对丁耀祖也算是上心,竟能将事情瞒在了自己屋里。
婆子很是不解的问道:“老夫人,就算四姑娘受了委屈,您也不必这般纵容她啊!”长辈说话嗑瓜子是个什么道理!
“哎!我可能是老了,该是能看到天命了。”老夫人精神有些萎靡。
“您哪里不是?奴婢这就派人去寻郎中!”
“不用!”老夫人看着虚空小声的说道:“我从那个孩子的眼里看见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