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泫在江州的现身似乎只是一个开始,自那之后,他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各地。没有规律、没有时机,并且他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烧毁当地的白谪庙宇。
如今各地的白菩萨庙已经所剩无几了,其中的大部分都在当年晋阳之乱中,被陈泫的同党销毁。这一年多以来,尽管有当地分盟自发修缮,但总数加起来也不过区区百个。与当年的盛况相比,已经算得上相当惨淡。
其他分盟得知此事后,立马加强对白菩萨庙的保护,在周边布下重重机关,力求在陈泫出现时趁机将其抓住。
令人更为气愤的是,不管他们派出多少人手、动用何种精妙的机关,哪怕用尽十八般武艺,始终没有抓到过陈泫的半个衣角。
次数多了,众人也逐渐明白了陈泫的意思。
他是在通过这种行为挑衅仙盟,打完就跑,而后者又偏偏奈何不了他,摆明了就是在打仙盟的脸。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对陈泫的声讨又激烈起来。
令人奇怪的是,尽管烧毁了那么多白菩萨庙,又被仙盟围追堵截,但陈泫并未再杀害任何一人。其中伤势最重的也不过是骨折,绝大部分人仅仅是昏迷。
这种做法,倒是与他先前的行径形成两个极端,令人费解。
或许是碍于陈泫的威胁,此后一年内,修真界与魔界似是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双方互不进犯,甚至连边境的冲突都很少发生。
直至屠城一案的发生。
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惨案,一整座城池,上千条人命。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一滩血水。
此案当即惊动了仙盟,白谪随即立即派人去往当地调查,并封锁全部信息,不允许任何消息的外泄。
就现场残留的气息来看,凶手正是从邬离手中夺走魔界,尚未在外展露过任何锋芒的魔尊、迟重林。
当天夜里,魔殿就来了一位稀罕的访客。
迟重林彼时刚处理完事情,刚推开自己寝殿的门,动作就顿住了。
极北之地没有月光,发光的只有镶嵌在穹顶的夜明珠。
在朦胧的淡色荧光下,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窗边,似乎是在等人。
他比记忆中的样子更瘦了,甚至已经能看出明显的白发,但那张面容却从改变过。似是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微微侧过身,那对深渊一样的瞳孔就那样直直地看了过来。
迟重林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什么表情,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
“稀客。”
说着,他转身,缓缓关上殿门。
陈泫没有开口,只是把整个身子都转向迟重林的方向。
“为什么。”他道。
迟重林却好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点亮一盏烛火,明黄色的暖光随即照亮一小片黑暗。
“仙盟逃犯不请自来,大半夜跑到我这魔宫……”他抬手虚护住摇曳的烛火,侧眸看向陈泫,眼底映出一片火光,“应该是我来问为什么吧。陈泫?”
“……”看着对面陌生又熟悉的青年,陈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迟重林的变化很大。
他今年二十有一,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单薄的少年。外族特有的血脉让他生得高大,因营养缺失而导致的瘦弱也在这几年间得到改善,虽不至于有夸张的肌肉鼓包,却也是相当健美的身材了。
这些年,在魔界的每一场生死历练,都可以在他的身上找到痕迹。疤痕、叠加的新旧伤口,几乎已经成为了这具身体的常态。
“不说话?”迟重林见他沉默,冷笑一声,“也对,你向来只听自己想听的,那就我来说好了。我找了你那么久,连半个影子都没看到,早知道杀几个人能让你自己出来,我就早点动手了。”
话音刚落,一道疾风就从面前袭来。
迟重林抬手一挡,掌心瞬间被震得发木。当感觉到手掌传来的触感时,他微微一愣神,这才意识到陈泫竟是赤手空拳打过来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泫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这话。
“……”迟重林看着面前距离极近的那张脸,缓缓露出一个笑,“当然。魔修杀人,难道还要像修真界一样,找一个冠冕堂皇、无比正义的理由吗?”
“陈泫,我发现你很奇怪。你今晚是来警告我的吗?让我不要打乱你的计划,听从命令,然后继续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被你利用的傀儡?”
他的语气逐渐加剧,说到最后,几乎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质问。
似乎是声音过大,引来了外面守卫的注意。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随后响起敲门声。
“尊上,怎么了?您没事吧?”
“……”迟重林浅吸一口气,松开陈泫的拳头,转头道,“今晚殿里的都滚!”
外面的人连应了几声,接着忙不迭地跑了。
门外守卫刚刚走远,只听一道声音在身侧响起:“你不该滥杀凡人。”
迟重林要被气笑了:“便是杀了又如何?今夜过后,还有谁会知道那么多人的死去?你要不要猜猜,白谪会不会为了避免两界战事爆发,而选择压下此事?”
陈泫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是必然的。
若魔尊屠杀凡人一事在修真界传开,必然引起共愤。仙盟虽名义上统领各大宗门,但终究不是真正的统辖关系。到时候,哪怕白谪目前不想与魔界发生战事,恐怕都由不得她做主。
为了缩小影响,她大概率会选择不惜代价压下此事。
没人会知道那一座城池的死亡,就像梁溪那个无人问津的水镇一样,悄无声息地在这个世上消失。
看着迟重林眼中的恨意与残忍,陈泫后退两步,跨步侧立,随后朝他勾了勾手。
“来。”
这孩子还太过年轻,对力量和权势有天然的渴望。魔尊之位带来的权力是无尽的,但同时也会蒙蔽内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迟重林只学会了如何使用,却不知该怎样克制。
所以,他会让他用身体记住。
迟重林很快反应过来陈泫的意思,只见他身形一闪,几道劲风就朝陈泫胸腹而来。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从未与陈泫正面交过手。
在印象中,两者实力的悬殊好似云泥之别,只要后者动动手指,迟重林就毫无还手之力。但是如今,经历了那么多,迟重林也想知道,他与陈泫之间的差距到底还有多大。
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使用法术,甚至连刀剑都未曾取出。
掌掌到肉,招招见血,仿佛只有这种最原始的搏杀才足以宣泄心中的恨意与痛苦。
陈泫抬掌挡下对方的拳风,一手化勾,猛地上冲迟重林下颌。
这一击若是到位,少说也会引起他数秒的眩晕。
迟重林只得错身闪躲,却又被陈泫抓住了破绽,一个鞭腿扫向他下盘的同时,一掌狠掼在对方后颈。
只听一声闷响,迟重林便重重摔在地上,一条手臂被压在身上的陈泫向后制住,一时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