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的混战越溪完全不关心,她只是把门关上,然后看向立在书架侧边上的人:
“还没睡?”
只是这一句,弹幕便全然安静下来。
主播和司令阁下,真的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安静地共处一室了。
他垂眸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没有再说别的一句话。
书房里再度安静下来,越溪也没开口,只是手指掠过她旁边那排书架的书,脑海中却忽然闪过,在蓝星上时,这人在窗前看书的朦胧景象,停顿一下,侧头。
陆景清左手握着盲杖,右手手指落在侧面的书柜上,似乎是在找什么书。
越溪也不着急,顺着他找的动作,用目光浏览着那些书,等看到他在通过手指抚摸侧边突出的硬刻字体,辨认是哪本书的时候,目光停顿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那一瞬间,正在看直播的兵士们居然很感谢她没有直接开口,问他在找什么。
没过几分钟,视线落在别的地方的人,就听到书皮摩擦的声音。
她转过头,见他修长的手指拿下了一本,蓝色硬壳的,看不清是讲什么的书,然后似乎是停顿了一瞬,才敲着盲杖,走到了桌边。
那盏很暗的台灯亮着,越溪看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台灯估计是他怕小文看不见,才开着的,视线又落在陆景清身上。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知道他所有的难言之隐,又明白他深潜在清冷外表下的温柔,可是现在透过朦胧的光亮里,朦胧的书影,再看他时,居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曾了解他。
她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不知道他的成长经历,也不知道他在战场上负过多少伤,有没有在指挥战役的时候犯过错--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陆景清,是曜日之星,是满身功勋的司令阁下了。
所以她不知道他无法舍弃星际的一切,不知道他会走,更不知道那三年可以被随手拿来变成一场骗局.......
也不知道,他在年年岁岁祈愿的,到底会不会是那句,岁岁平安。
越溪转开视线,边看着书架上摆着的那些书,边问:“天天看书不无聊吗?”
书桌就在两排书架中间,靠着窗,她这么看过去,不一会儿就站在了陆景清斜对侧的方向,停住。
陆景清能感觉到微风穿过空隙,绕向了他斜前方的人。
吹拂起的发丝,在这夜中勾勒的,都是他梦中从未见过的弧度--他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她就在他身边,真实鲜活的,而不是幻想编织的虚影。
男人敛眸,手指落在书页的什么地方已经记不清了,只能感觉到凸起的盲文如同在写她般,每一个字,都像是直直地刻在他的心上,如此,刻骨铭心。
他挪开手指,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窗外晃动的树影--
在晚风的吹拂中显得如此多余,偏又要停驻在这寂静的夜里:
“只是打发时间。”
很低的一句。
越溪转过身来了,陆景清能感受到她正在看他,看他的眼睛--陆景清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转头,摸索着盲杖,然后站了起来。
转身面对着书架,似乎是想继续找书。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眼睛。
越溪仍然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转过去。
拿下一本书打开翻看的时候却忽然百无聊赖,似是随口道:
“你好像一点也不恨我?”
她说完,把书放回去,又看向立在书柜前的人:“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样,你不恨我吗?”
陆景清眼睫微垂,下一秒,越溪却似乎看中了他那根盲杖,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陆景清从未有过这么心弦缭乱的时刻,她却毫不费力地从他手中得到了那根盲杖,然后把它从窗口--抛了下去。
下面传来草叶摩擦和盲杖落地滚动的声音。
陆景清一下子似乎失去了平衡,手指想扶住书架,但是越溪却没让他碰到--
她挥开了那些书架,和书桌,连墙壁都瞬间远去。
陆景清几乎是无意识地寻找起可以支撑他平衡的东西来,墙壁,书柜........但是没有了盲杖,他无法依靠声音定位,只能紧抿着唇,用手指去触碰。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摸到,反而很快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而越溪却在此刻发问:
“回答我。”
她太懂得怎么诛心,所以把深陷黑暗的人唯一的依仗扔了,才开始冷静逼问:
“为什么?”
漂浮在深黑海面的船只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海啸,陆景清唇色发白,几乎无法判断她在哪个方向,事实上他也不可能知道,因为她就是故意的--
她故意把她的声音扩成了回音,所以无论他怎么听都不可能知道她站在哪对他说这些话。
审讯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而对于双目失明的人来说,这么一个狭小的,没有任何可依靠的房间,就可以带来最深的黑暗。
越溪已经看不到弹幕了,她只想知道他的答案:
“回答我。”
陆景清不知所措地往前走,又似乎是往后,他转身--
刚刚还熟悉的书房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暗无天日,永远不可能走出的迷宫,他怎么找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陆景清捏紧手指,在她似乎是动了的一瞬间,猛地停住,然后几乎是瞬间就找到了她所在的方向,然后伸手--
紧紧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越溪怔住了,正在激烈发言试图阻止主播的观众也怔住了。
只有陆景清,他用力地闭上眼睛,将她抱在怀里,苍白的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血管的纹路--她如此轻易地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逼出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场景,可是他有了反应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紧紧抱住她,让她能靠在自己怀里,躲避那些无孔不入的黑暗。
明明看不见的是他,手指颤抖的人是他,他却放缓了声音,听不出半分之前找不到方向的焦灼:
“没事了。”
他似乎是因为她的心理攻防,忘记了看不到的是他:
“没事了,很快就会天亮的。”
他低眸,将她搂得那么紧,声音却依然低哑温柔:“我在这,不会有事的。”
被抱在他怀里的人不知道自己眼尾已经红了,双眸中浸着晶莹,却又满是茫然。
她不明白......
不明白陆景清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明明是恨又掺杂了根本无法抛弃的爱,为什么明明爱,却又要编造那么多的仇恨?
她真的不明白。
可是陆景清的声音太温柔了,对她毫无阻碍的怀抱也太温暖了,她竟然忍不住紧捏着他的衣服,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