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之后,梁发发现华山派变化着实不小。
封不平一封手信,将成不忧、丛不弃等两位“不”字辈的剑宗传人也唤回了山门,而这些年间以封不平为首的剑宗三人并不只是闷头隐居山野中练剑,他们也各自收了一些弟子,现在这些弟子也都按照入门时间被排入华山内门当中。
但无论怎么排资论辈,令狐冲的大师兄之位,以及梁发的三师兄之位,都并未因突然涌入一批新面孔而改变。
顺带一提,华山派二师兄的位置目前空置着……而劳德诺那惨不忍睹的尸身也已被收殓入棺,葬在了华山后山,岳不群还特意为“壮烈战死”的劳德诺举办了一场追悼会。
除了剑宗弟子们回归山门外,令狐冲也为华山派带来了两个新面孔——赫然就是双旗镇上那对小夫妻。
双旗镇一战中,用双刀斩断一刀仙双腿的那个半大小子,被他已故的爹娘起了个很随意的名字——毛孩;而在一刀仙大队人马杀到双旗镇之前、就与毛孩私定终身的那个女娃娃,更是连姓都没有,只知道她爹打小就叫她好妹……
在这个没名没姓的年代,好妹的爹——那个在双旗镇开酒家的老汉,在令狐冲准备带师弟们从双旗镇离开后,便毫不犹豫地将这对没名没姓的小夫妻托付给了令狐冲。
“娃大了,该出去闯荡了,继续留在双旗镇,只会耽误娃的前程……令狐大侠,您是好人,讲究,仗义,俺老汉想把俩娃都托付给您,求您看在毛孩的天赋上收下这俩娃。”好妹的爹当时是这么对令狐冲说的。
于是舒奇便不再是华山派内门最小的小师弟,岳灵珊也不再是华山派内门最小的小师妹。
毛孩和好妹分别拜了岳不群和宁中则为师,没多少心机和江湖经验的毛孩更是毫不藏私地将自己家传刀法演练给岳不群和风清扬赏析。
毛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姓毛名孩,还是有别的姓,名为毛孩……最终风清扬拍板做主,将毛孩这一套核心理念围绕“以气驭刀”展开的,没名没姓的刀法,命名为《毛氏十三刀》,并亲自提笔绘制成卷,将其收纳入华山派藏经阁当中。
华山派本就不是只练内功和剑法,因此藏经阁里吸纳入新的刀法没什么不对劲;若追溯起源,华山派可是由“广宁子”郝大通开宗立派,门派底蕴极其深厚……例如藏经阁中存放着的一本《反两仪刀法》,就被梁发闲着无聊时翻阅过。
当然,那一本《反两仪刀法》,以及另一本《华岳三神峰》,在品级上恐怕都不如毛孩的《毛氏十三刀》……
考虑到毛孩和好妹的年纪实在太小,岳不群许诺在两人成年后会为小两口于华山上建起婚房,但现下小两口还是跟着各自师兄、师姐住集体宿舍为好,对此毛孩和好妹也并无异议,小夫妻欣然接受掌门安排。
人虽然骤然多了起来,但华山派无论男女老幼、尊卑高低都一起在食堂吃大锅饭的优良传统却没因此变过。
好妹对学武功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对于烹饪一道却极为热忱;自上山之后,每次下厨她都要抢着钻进厨房忙活半天不肯出来,一开始宁中则还怕累到这个新收的女徒弟,但到现在宁中则已离不开好妹这个手脚利索、手艺不俗的帮厨了。
梁发这一趟回山,外观上活像个难民,宁中则嘴上不说,手上却是暗暗加餐,再加上好妹的帮衬,今日华山派的午餐端得是无比丰盛。
不说菜式多精致,摆盘多美观,反正牛羊马肉是管够了上……而这三牲的肉菜基本上在西北地界也就代表了硬菜。
“像啊,很像啊……三师兄的身量和嗓门都和那位吴天德大爷没什么二致,但三师兄的脸比那位吴天德大爷白净多了。”毛孩拎着个羊腿不去啃,呆呆地看着在饭桌上风卷残云般消灭食物的梁发。
“香喷喷的羊腿都堵不住你那张嘴,好好吃饭别乱说话!”好妹边说着边一点不客气地赏了自家相公一个爆栗。
有宁中则这么位女中豪杰作榜样,华山派的女弟子们已没任何娇滴滴大小姐般的存在了……
“对的,咱们三师兄曾说过,饭量就是力量……”坐在毛孩边上的陆大有也含糊不清地开口说道。
“嗯嗯……吃饭皇帝大……”已经被高根明带歪了的舒奇也开口说道。
“……山海关一战已在武林上传开,没想到多年过去,无名竟仍那般强横,仍能像当年一剑挡万军般,以一己之力独抗东瀛绝无神宫。”现今的岳不群,已没了“寝不言食不语”的讲究,但作为“君子剑”,他到底还是能做到把食物彻底吞咽下去才开口说话。
他这桌坐得都是如今华山派的骨干人物,小辈里只有令狐冲和梁发能上他这桌,除了令狐冲和梁发外,就是他的亲女儿岳灵珊都只能乖乖和女弟子们一起。
“‘天剑’无名!‘天剑’,啧啧,能被冠上这般称号,必是一个了不得的英雄人物。”风清扬捋了捋花白胡子,朗声感慨道:“老夫虚度光阴太久了,若是老夫这些年一直有在江湖上走动,没准能在那无名年少时,将其收入华山山门。”
“无名此人,此前曾一剑挡万军,但后来又重创中原武林,这便算是功过相抵……而眼下无名又创出惊世骇俗的战绩、功绩,江湖上对其的诸般诋毁,也该伴随这份新功绩烟消云散了。”封不平说话间,面部表情满是对无名掩饰不住的心驰神往。
他们“不”字辈华山弟子与“天剑”无名算是同辈人,但同龄不同命,当他们还在拿木剑门内切磋的时候,无名早就执着一柄英雄剑在江湖上闯荡出好大名头了。
“除了山海关大战外,近日还有一件事值得我们武林正道注意。”宁中则边说着,边给梁发那堆满硬菜的海碗里夹了几筷子蔬菜:“不知师兄弟们可否记得,几年前在南方武林出道的那个天下会雄霸?”
“近些今日,雄霸凭借其日益壮大的天下会势力,硬生生搜寻到了消失在江湖上许久的‘泥菩萨’,并从泥菩萨口中获得批言——‘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在获这般批言后,原来行事亦正亦邪的雄霸终于藏不住野心嚣张跋扈起来,不到十日内吞并数个南方小派。”
“甚至乎,雄霸不满足于天下会的势力只在南方膨胀,他的爪牙还在继续往外伸……汉水边上的霍家庄,前些日子拒绝了雄霸的招揽,并传讯我们华山希望能获得助拳。”
雄霸是个中原武林里凭空冒出来的人物,这个名字很明显是他自己改过的,无人知道雄霸打哪儿来,年岁几何,只能从外观上判断雄霸是五岳剑派五位掌门的同辈人。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家伙虽然来历不明,但一身武功与智谋手腕却端得厉害。
他短短几年就创下偌大的个人武装组织“天下会”;现如今天下会的总会址设在白帝城,分会则已遍布南方各地,南方武林的许多小门小派都在接受雄霸招揽后逐渐丢失掉原本门楣,转化为了天下会的分会。
这些年来雄霸一直在南方扩张势力,向汉水边上的霍家庄抛出招揽书信,是雄霸向北方武林各大老牌势力的第一次试探。
这其中意味别说是心机深沉的岳不群了,就连成不忧和从不弃这两位实在算不上脑力型选手的憨憨都品鉴得出来。
“天下会?这组织名字起得倒是不错,比这个神教、那个仙帮的不知所谓组织接地气多了。”梁发咽下口中的羊羔肉,然后一拍桌子主动请缨:“上个月大师兄星夜驰援了双旗镇,为我华山闯出好大名气;二师兄更是在三门峡壮烈战死……反观我这不成器的,竟一直在玩乐!”
“这一次霍家庄邀我们华山助拳,便请掌门派我梁发前去吧!”
“好,梁发,本掌门便着你前去助拳霍家庄,随行人员你可以任意挑。”
岳不群此话一出,华山食堂的聊天声、咀嚼声悉数消失不见,内外门弟子都在这个时刻停下了一切动作,眼神炽热地高举起了右手,盼望被他们三师兄一起带下山去。
脑子再笨的憨憨都知道,每一次奉命下山,都代表了露脸刷声望的机会来临!
“挑个鸡……腿!我一人就够了,区区天下会而已,还需要带人过去?”考虑到全派人员都在场,梁发到底还是保持了基本素质,没有爆出粗鄙之语:“师父,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这次过去霍家庄,可是存了要扬名江湖的心思。”
“臭小子,这么多师弟师妹看着呢,谦虚谨慎点行不行!”岳不群没好气地赏了梁发一个爆栗,而后用极快的速度抽回了手,将红肿起来的手掌揣回宽大的儒生服饰里。
(他妈的臭小子,头越来越硬了!我华山藏经阁里绝对没收录过铁头功吧?)
“才回来没多久就又要急匆匆出去,真是……”宁中则摇头叹气,又给梁发夹了几筷子菜:“山下没什么好吃的,出发前在山上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长身体的时候……”还没啃完手上羊腿的毛孩,闻听此言瞪大了眼,然后伸出油乎乎的手拽了一下陆大有衣袖:“六师兄,咱们三师兄多大年纪?”
“十三岁!”陆大有头也不抬地答道。
“十三岁这么魁梧!这么劲霸强!”毛孩一脸震惊,他今年也才十三岁啊!
同样十三岁,他毛孩半大小子浑身上下没几两肉,瘦得肋骨都凸显;而梁发……
“虽说人比人气死人,但三师兄压根就不是人,他就是个怪胎,所以你不用在意他那劲霸强的体格……以后在华山上机灵点,跟你三师兄多亲近,没准讨了他欢心后他能把混元功和抱元劲教你,这俩功法山上目前可能只有三师兄会,他多半就是练功练得那么劲霸强的……”
高根明话音未落,就被梁发随手掷来的肉夹馍精确地堵上了嘴。
“说谁怪胎呢!对师兄不敬,罚你连着仨月不许领零花钱!”
“呜呜呜呜……”高根明口里含着又大又滚烫的肉夹馍,呜呜渣渣地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集体午膳在欢快的气氛下结束,吃饱喝足的梁发美美睡了个午觉,醒来后才去找到岳不群,将福威镖局意欲拓宽业务范围到西北地界一事重提了一遍。
之前他已连着手书数封往山门传了,岳不群也早知道此事,但事关日后华山派的钱粮收成,岳不群不敢大意,还是要与自家好徒儿仔细商议诸多细节。
所有细节都敲定后,岳不群和梁发在书房里各自提笔给福威镖局的当家人林镇南写信,岳不群的落款自然是“华山掌门岳不群”,而梁发所使用的却是“执刀人吴天德”的假身份。
写完信后梁发又颠颠地去了风清扬的住处,将还在瞌睡的老人家给吵醒,而后梁发演练了一趟自独臂刀客那儿得到的“曼陀罗之舞”,以此平息了老人家的起床气。
继《毛氏十三刀》后,又一本风清扬亲笔绘制的刀法秘籍《曼陀罗之舞》增补到了华山藏经阁中。
当夜,梁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下山往汉水方向去了。
天下会“招揽”不成后的各种报复手段,早在南方武林臭名昭着、广为流传了,而秉持着“兵贵神速”的理念,梁发这一趟助拳刀剑都没带,赤手空拳就下了山去。
他在饭桌上的那番豪言壮语可不是随口胡诌,这一趟助拳,他是真打算让“华山梁发”这一真实身份的武林名望飙升起来了。
过去两年,他所用的假身份实在太多,多到他甚至都记不清了,一直轮换假身份也是件挺烦的事;而梁发这一次回山,甚至都不像此前那般,能从风清扬身上能感受到些许威胁,他明白自己的实力又因杀戮而进步了,所以他不准备继续藏着掖着了。
只在华山周遭发癫,已不够痛快了。
他梁发,要开始在偌大一片江湖上痛痛快快发癫了!
梁发这次连马匹都骑,甚至在出发后不久直接就把靴子都丢了,赤足大步狂奔,他体内那股疑似是浑厚内力、实则与“内力”有着本质区别的能量在他这般发癫行径下,更是高速运转,于四肢百骸当中蔓延开来……
梁发就这样不知疲倦、不知饥渴地疯狂赤足狂奔一日一夜!
他从华山山脚下出发的时候天色刚入夜。
他抵达霍家庄边上的时候天色也刚入夜。
足足近千里的路途,其中还有不少是崎岖山路……就这样被梁发只花费一天一夜的跑完了!
可怕的是梁发只感觉有些许疲惫,除了些许疲惫外,他身上的不适感就只有饿了。
他现在很饿,他饿得怀疑自己能囫囵吃下一整头牛。
所以他的举止很粗暴,连叫门都顾不上,他直接用那脏兮兮大脚把霍家庄大门给踹开了。
然后他就看到遍地都是残肢断骸,鼻子更是嗅到人肉被炙烤后散发出的焦臭味。
几十个霍家庄的护院、家丁,被两个浑身上下透着邪异火光的怪人包围了。
那些个护院家丁手中提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脸上充斥着愤怒与绝望,嚎叫着前冲扑上,他们就像扑向火烛的蛾子一般脆弱。
那两个浑身上下透着邪异火光的怪人仿佛就已不是人类,举手抬足间就能打出极似烈焰的有形气劲,将扑杀上来的不自量力对手放翻在地。
“好弱……天下会就这?”
虽然两个火光怪人的杀敌手段非常诡谲,但梁发却没能从两个怪人身上感到一丝一毫的威胁,他只觉得这两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太弱了。
“你们两个烧东西,停手吧!”梁发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朝两个火光怪人走去:“估计你们是天下会的人吧?立刻给我住手,若不听话住手,我可不会顾及什么留活口拷问!”
因为实在饿得不行了,所以当停下狂奔之后,梁发真就跑不动了,他现下就只能像个脑中风糟老头似的,一步接一步,慢腾腾挪移步伐。
但这绝不代表他的战力也下降成了脑中风糟老头水准……
“哪来的莽汉?以为自己身高体壮就武艺过人?竟敢对我们‘烈焰双怪’如此呼喝?”稍矮一点的那个火光怪人扭转过头,看了一眼缓慢走过来的梁发,面露轻蔑;而后他头也不回地甩手又挥出一道烈焰气劲,轰杀了两个霍家庄的家丁。
“哈哈哈!老子就是不停手!就是要把这些猪猡杀着玩儿!你这厮能把老子怎么样?”不知道自己已然大难临头的矮个火光怪人狂笑挑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