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掀起轿帘,看着火红色的枫林不断往后退去,不知道为何有些心慌,隐隐觉得有些情即将窥得全貌。
或许是心里作祟她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为了缓解这种不适感,放下轿帘后就找起了话题,“隆兴寺为何每年,只能观音娘娘生辰才对平民开放。”
泡了两个时辰的温泉,许黛娥有些昏昏欲睡,听她这么问,燃起了熊熊八卦之心。
她故作神秘在云裳耳边说道:“积福纳德,这是大赤的习俗。”
“平日里不是一样可以积福吗?”
“皇家有很多祭天,祭祀,祈福会在隆兴寺参禅做法,皇上会去,为了安全要早早的派侍卫清查……”
许黛娥越说越兴奋,困意一扫而光,碍于身份她一肚子宫里的小道八卦没人诉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爱听的主说得不亦乐乎。
“这样啊,”云裳显然没料到许黛娥会和她说这么多,干脆把话题扯到喇嘛身上,想提前了解了解,“前几天我看到北方喇嘛也往那边去,去的是隆兴寺吧。”
“是的,皇上的先祖就是北方人,这次喇嘛过去也是为景明祈福。”
说到祈福许黛娥略有些失落,怀渊祈福时宁王没回来,这次景明祈福依旧不能回来,这是大赤皇孙出生后成长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晏南修都错过了。
云裳看许黛娥脸色紧了紧,不知道王妃在想什么,只好说:“北方真的是一个有很多神秘的习俗,长见识了。”
“我也是嫁给宁王才知道,他们的先祖是大漠一个叫塔脎曲部落后人,他们……”
云裳听到塔脎曲部落时,没有再听进去任何一个字。
云家死去的那些脸全盘出现,老酼儿怎么也闭不上的眼一直看着那个人,显然在昭示什么。
虎头山上往自己头上盖住的黑衫……应该是怕她发现云家被灭的真相吧!再危急的时刻也能做到滴水不漏,他是一个多心思缜密的人啊。
在虎头山上,她还曾经自责过,以为云家莫名被灭,那群杀手是冲着自己的,显然是自作多情了。
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树的敌会少吗?
云裳也不知道,为何听到晏南修的先祖是塔脎曲部落。她几乎想都不想,就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真相水落石出,识人不清的代价堪比天价。
她想努力从无法抑制的愤怒和绝望中,把自己抽离出来。可是没有法办,血液急剧的从从身里散去,恐惧像魔鬼一样爬进心脏的位置,毫不留情一手捏爆。
“云姐姐,云姐姐!”
许黛娥正说着,就发现云裳整张脸瞬间变得苍白,瞳孔急剧扩张,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许黛娥连忙扶住她,以为她突然患了什么急症,大喊一声:“掉头,去浦草医坊,快!”
云裳的身子非常僵硬,关节都紧绷到了极致,还有越来越僵硬的趋势,她生怕人还没到医坊就没了,用手一直揉搓着她全身的关节,想保持血液的流通。
天空灰蒙蒙的,这是一个安静到极致的世界,所见之处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没有任何人连植物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张开嘴喊也发不了声音,想呼吸连空气都被慢慢抽走,恐慌害怕激起了身体所有的伤痛。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每一处都是血淋淋的伤口,用手去擦没有一滴血。
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她,她闭上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在用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划开皮肤,突然她停下手,向自己看来,目中全是嘲笑和厌恶。
“不!”云裳终于发出了声音,可是手被另一个自己握住了,她挣扎着想逃,怎么也逃不掉。
“云裳!”浦笛紧紧握住云裳的手,把她抱住轻声安慰,“不怕,不怕。”
云裳闻到了很干净的味道。
她缓缓睁开眼,榻边是窗花,上面有朱砂色的木纹和精美的雕花,窗台上放着一个香盒,檀木的香味缓缓浸入了鼻中,屋外不时有小婢的脚步声走过……
失神了很久,云裳趴在浦笛肩小声的抽泣起来,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渐渐的小声的抽泣,变成了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的哭嚎充斥了整个房间。
浦笛任由着她的鼻涕眼泪打湿了他的肩头,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却能明显感觉到她在抽搐,在害怕,在痛苦,还在自责。
从云裳昏迷不醒被许黛娥送来,她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绷紧的,嘴里还一直念着:为什么!
眼泪像止不住的水,不断从紧闭地眼眶里流出来,他施了两回针才强行停止了泪水。
这是一种心里承受过度所至,他问过许黛娥,都是很简单的聊天,没有任何意外,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反常?
?光下的云裳一言不发的坐在榻上,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整个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刚换好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湿了。
她发呆的时候有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清纯,此时同样在发呆,浑身却散发出一种怎么收敛也藏不住的恨意。
浦笛端了碗粟米粥走进来,“先吃点东西,身体要紧。”
云裳扭过头,极其干脆地回了个好字。
夜风吹打着窗外的树叶,和屋子里的寂静比起来有些喧嚣。
浦笛看着云裳单薄的侧影,情不自禁地把她搂进臂弯,想给她最踏实的力量和陪伴。
云裳始终没有说多余的话,头像要爆炸般痛。
她静静的闭上了眼,竭力思考着从云家被灭那一天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
很奇怪,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像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一样清晰的上演。
莫奇和晏南修原来自己早就见过,真相都清楚了。唯一不明白的是云家为何被灭,这个答案也许洛甜知道。
云裳终于明白洛甜在怕什么,任谁都会怕。
可是洛甜却一直想保护她。
夜到深色,云裳不知道在浦笛身上靠了多久,身心的疲惫感让她整个脑子,都处在一种缺氧的状态。
“我很累了,想睡了。”
浦笛对上她空洞的视线点了点头,“好好休息,刚刚宁王妃那边传消息,明日早上去安阳王孙的梅园。”
浦笛走后,云裳重重的往榻上一倒,如果可以的话,让这一切结束吧,快点结束。
她的人生像是一个笑话。
晨曦努力穿透浓雾射出几缕金光,昨夜的一场雨,京都的空气带了些凉意。
秋季正式到来。
踩着略带湿意树叶,浦笛觉得整个人都黏黏糊糊的,“景明昨夜受凉宁王妃就不来了。”
云裳带着心事,懒洋洋的说了个好字又不作声了。
“把洛女,我是说洛甜接回来后,就别去听书坊了。”
想明白了很多事后,云裳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了很大的怀疑,她眉头一挑问:“你去过?”
“去过哪里?”
“听书坊。”
浦笛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听……书坊吗?”
“对。”
“去过,跟李大人那次……”
浦笛还没说下去,被云裳一个讥讽的眼神给压制住了。
“以浦大夫的家世,去风月场所在所难免,不是什么大事。”
浦笛之前见过洛甜,表现得就像初次见面一样。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光明磊落呢,她不能把浦笛拉到危险的事件里来。
云裳用拇指按了一下太阳穴沉默的盘算着。
“云裳,我去过,我听到一半就走了,我从来不想隐瞒你什么,我只是怕你知道洛小姐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会伤心。”
浦笛深皱着眉头,现在的云裳整个人处在一种,近乎没有人情的混沌中,这种特质特别危险。
他不明白一夜之间,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云裳散发出来的气息,只有菜市口濒死的囚犯身上才有。
“不重要,你别跟着我了,洛甜我会自己接回来。”
浦笛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问:“那什么重要?”
“家人重要,可是我没有了,”云裳沉默少顷,抬起头戏谑道:“很抱歉让你对我这样的人付出感情,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在利用你,发现浦大夫并不能帮我到,我不想再假装下了,所以我们不要再见。”
云裳扭身要走,浦笛拉住她,“我愿意帮你,什么都行。”
“不必了。”云裳用力的甩开他的手,“从云家被灭开始,我活着就是痛苦,曾经快要活不下去,被人捞了出来,然后我发现一切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吗?我早就看不清这个人畜不分的世界,浦大夫你不应该掺和进来,回到你原来的生活里吧。”
“怎么回!你告诉我怎么回!”
他曾经固若金汤的书倦气质,在她一句回到你的生活里分崩离析。他像片离树的落叶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不愿落入尘土。
他可以接受云裳不爱他,他是男子汉大丈夫,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个借口未免太好笑了。
前日还说接回洛甜就同意成婚,今日却用说过的话再来敷衍自己。他不能接受,也接受不了。
云裳早早的来到梅园外等候,等半个时辰门被缓缓打开。
她眼睛使劲往里探,只有一片清灰和大树掉下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抨击着她每一处感官。
“麻烦通报一声。”云裳提着裙子,上前走到开门的小厮面前介绍自己的身份。
小厮吊着眼,挑起半边眉梢,趾高气扬的来了句:“等着吧。”
云裳急忙从袖口里拿出一袋碎银子卑微地说道:“辛苦了。”
小厢掂了掂手中银袋,慢悠悠的吐出一句,“应该很快了,刚才送了碗面到后院。”
午时的阳光格外强烈,云裳汗津津站了一个多时辰,她瞳孔紧压努力张着耳朵不放过一个声音,害怕临了发生什么意外。
从小厮的话听来,早上吃了面,那就还活着,能活着就好,可是时间每过一寸,心里便着急一些。
“小姐。”
在云裳望眼欲穿时,她看到了洛甜。
洛甜飞快的跑了出来。
她总算有了一丝表情,上前抱住洛甜摸摸这摸摸那,除了瘦了些没什么变化,“回来就好,我们回家。”
云裳去牵洛甜的手,她却一直缩在袖子里往后退,宽大的袖口露出一个角,淡黄色棉布浸出了血色。
云裳什么都明白了,洛甜那么怕痛,此时却镇静得像个战士。
她心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一下一下的戳着,面上还是平静地和跟出来的晏萧行行了一礼,“有劳王孙了。”
晏萧行哈哈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何平把一张发黄的纸从怀中掏了出来,“陈小姐,洛小姐的卖身契看清楚了。”
何平说陈字咬得特别重。
云裳听说了话外音,强装镇定笑着向洛甜看去。
洛甜看到了她眼里隐隐的雾气,咬了下唇低头不语。
云裳接过卖身契看都没看就收入怀中轻声道:“我相信王孙,也相信宁王妃,就先告辞了。”
晏萧行叫住了云裳:“等等,陈小姐。”
洛甜如惊弓之鸟全身一抽,却还是本能的跨到云裳面前,“晏萧行,我们说好的。”
晏萧行无辜一哂,“我叫马车送你们走。”
洛甜气愤地道:“不用了。”
云裳却说了,“好。”
马上蹄蹄的叩在街道上,云裳看着洛甜一言不发,看得她发怵。
洛甜捕捉不到她的心思,可是眼下她已无心知道云裳在想什么了。
一进屋,洛甜就把门窗锁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小姐我们走,这京都一刻也别待了。”
洛甜慌乱的收着东西,自顾自的说:“我们回怀娄,不……不能回怀娄,我们去找秦公子,求他,说不定会收留我们。”
半晌没听到声音,洛甜猝然扭头。
看到云裳正看着她,神态甚是倨傲,面沉如水那眼神像要杀人,直接把她盯在原地。
云裳问:“你手痛吗?”
“不...不痛。”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她的手,手不重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洛甜太清楚晏萧行的为人,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