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尚虽然年事已高却很有本事,体态和神色都很平稳,打出的每招每式也有条不紊,反观玄青子再也没了先前的潇洒闲逸身姿。
他同和尚硬拼几掌后,扎在头顶的青丝早已散开,如水草一样随气流飘在空气之中,看上去很是狼狈。
他们出手极快,快到双手仿若幻影,打出的掌力如同石破天惊,带出的掌风把周围人的衣襟和头发吹得左摇右摆。
数招过完,玄青子身上的黑衣已经碎成了很多块,雪白里衣沾满了各式各样形状的鲜血,幽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看上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像刚吃过人肉一样挂着鲜血,藐视一切的眼珠变成了深红色,让人不寒而栗,而那和尚只是脸色变得煞白,神色并无异样。
玄青子眉毛高高扬起道:“能同时和这么多前辈切磋,实属三生有幸。”
众人都被他身上倾泻而出的杀气震住,同时又能听出玄青子里话里讽刺的意思,纵然他是有备而来,这些人的身份他想必也了解过。
几个隐在隆兴寺的高人,江湖上一直流传着他们的传说,眼下一起围攻一个没名没姓的年轻人,若要传出去,一世英名便会毁于一旦。
大家都在心里默契地想置他于死地,身上暴戾之气不由自主升到了最高。
一位麻衣长者嗤笑一声:“你自寻死路,怪不得谁。”
这些人即使想他死,在嘴上也是不会承认亏了德,说话间,麻衣长者身形一晃,亮出一把弯刀,手法奇怪的向玄青子下庭砍去。
玄青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星子,如一只越斗越勇的公鸡,脚步不停走出一招‘乘风鹤架’避过了麻衣的弯刀,同时手中长剑一挥,手中的剑变成无数幻影,虚中带实,实中有虚,晃得众人眼花缭乱,仅是一人舞剑也如大军压境,压迫感扑面而来。
年长的和尚勾着头,喝了一声,“无妄龙影,少林藏宝阁的禁书居然被你习得,你是何人。”
无妄龙影是一本古书上的招式,这书是古籍梵文所着,非常晦涩难懂,招式心法早已失传。
相传这本秘籍,一半书魔一半书神,学成之后很容易改变人本来的秉性,因此一直视为禁书收在少林寺藏宝阁中。
这本书,三十年前被逐出师门的师弟偷走,从此再也没有在江湖出现。
起初少林曾找过那师弟几次,都被矢口否认,那人劣根很重心性本就不正且,天赋又非同寻常,少林派出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始终无法清理门户。
当下看到书里的招式,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使了出来,善空十分震惊。
玄青子从容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玄青子。”
善空和尚听到玄青子这个名字目光一凛,古井无波的脸露出了古怪的神色,玄青子是他的本名,
天下知道这个名字还活着的人不超过三人。
善空听他这般平静的报出姓名,显然也没猜到这名字是他遁入空门前的姓名,由此可断年轻人不是故意说这个名字来奚落他,应该就是他的本名。
天下能有如此巧合之事,师弟偷走的武林禁书上的招式被他使了出来,名字还和他一样?
一件巧合说得过去,件件巧合只能说明事出有因。
以这位不速之客的年纪来说,师弟死时这人应该还是个孩童,想学会这等功夫绝无可能,他和师弟究竟是何关系,尽管师弟早已自决在他面前,善空还是忍不住问:“善恩是你什么人?”
“什么善恩报恩的,小爷我不认识,”玄青子内伤外伤一大堆,正愁会死在这,看这老秃驴目光闪烁像是有难言之隐。
他菲薄的嘴唇抿了抿道:“怎么似曾相识,还是想大发善心放我一条生路,如果老神仙肯现在放我走,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今日之事也会闭口不言。”
玄青子觉得这老秃驴对他似乎生了恻隐之心,眸子转得飞快,当即态度变软,嘴儿随即变甜老秃驴变成了老神仙。
他在心里琢磨,这些人最看重的就是江湖名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话出口时,还拍了胸膛保证,一双贼兮兮的脚也没停下,想趁他们没有定夺之前,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麻衣长者见他要开溜,刚才打出的招式连他一根毛都没伤到,觉得丢了份便不想错过教训他的机会。
他连闪几步变换了招式,再次迎面而上把玄青子截停。
按兵不动的旁人看到麻衣没有退缩,也都在跃跃欲试时不时来个偷袭。
玄青子心里叫苦不迭:晏南修啊晏南修,老子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先前在佛堂内力被那几人耗得所剩无几了,内力过度消耗感觉皮肤下的血都要燃烧起来,一会又像掉进了冰天雪地里快被冻住,这会被追得像只丧家犬疯狂逃窜。
“哎唷,打人不打脸。”玄青子被众人围攻,不小心脸上挨了一记软鞭,看清楚谁打的后,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死胖子,你打我脸,老子让你破相。”
他嘴上不停唠叨,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含糊,瞬间甩出七八个巴掌在胖子脸上。
胖子哪曾料到他手速如此之快,一个巴掌也没能逃掉,牙都被打掉了两颗。
他连牙带肉的吐出血水,一边气急败坏把所有内力送至手掌朝他攻去,“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死肥猪,牙都没了说话都漏风,也不怕咬着舌头成哑巴。”
玄青子看清了这帮人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伺机讥笑,“你们这帮乌合之众,真是徒有虚名,对着一个后辈喊打喊杀,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死。”
“来路不明的小贼,我们是在替天行道。”
玄青子一边接招,一边闪躲,“小爷我不做贼很多年了,你们明知我为何来此,还满嘴仁义道德,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一时间谁都没在说话,众人被他的话激得拿出了看家本领,打斗中不时有人倒地,浓密的血腥味把众人紧紧围困在了这方天地。
只有善空和尚,若有所思的站在旁边始终没有动手。
当年善恩死的时候,玄青子就躲在青慈寺外的草丛中,那时因为太过害怕和紧张,他只盯着师傅看,完全没注意到这老和尚就是师傅嘴里的师兄。
二十年后再见面,谁也认不出谁。
云裳已经被两个黑衣人,带到了隆兴寺一个偏僻的角落,不远处高高的围墙上站着一个人,从身形上来看这个人是香玉。
她抬起头和香玉对视,两人都松了口气。
云裳心情有些激动只要踏上高墙,就能永远的离开这里。
她有些焦急的想跑过去,可是那两人没有松开手,香玉轻轻一跃下了高墙从两人手中接过人。
黑衣人把她交到了香玉手上,又折返了回去。
云裳觉得有些奇怪,偏头一看发现赶来的追兵已经近在咫尺,这里面有在佛堂和玄青子交手的的那位老和尚。
在佛堂里从大家的神色上看得出来,他们很尊重这个老和尚,应该算是隆兴寺里比较有身份的一位人物。
他都来了,玄青子还能安然无恙吗?
“快走。”香玉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紧握住她的手腕,警惕又坚定的带着她上了木梯,一步步踏上了高墙。
躲在暗处的帮手从茂密的草丛中跳出,挡在了追来的人面前,兵刃相搏的声音当即响起。
这个夜晚有太多人流血和死亡,令人不适的血腥味和痛苦的呻吟声,在云裳脑子里不自觉的放大了数倍,似曾相识的画面和云家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个夜晚重叠,和虎头山那场凶恶的杀戮交错……
夜里的风带着夏天特有的湿润和草木清新的香味,从皮肤进入鼻腔落入云裳嘴里,没什么味道,只有空空荡荡飘渺的凉意。
云裳没有再回头看身后的人,经历了很多次生死攸关的惨烈打斗,她好像永远都置身事外,而这些又都是因她而起。
经历了这么多无能为力的事,她希望一切能到此结束。
每走一步双腿都万分沉重,很快眼睛看到了墙外的泥巴地,黄色的泥土被火把照得如白昼般清楚,像一条无边无际的阳光大路。
只要有希望,黑暗也是可以被驱散的!
云裳的眼眶湿润了,本以为是情绪所至,想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时,才感觉手腕被香玉越捏越紧,强烈的痛觉好像手腕要被捏碎了。
她这才察觉她们已经停在木梯上没有再向上走,马上就要逃出去了,怎会在关键时刻停住脚步。
云裳不可置信看向香玉,却在她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怒火,紧接着就听到香玉问:“你怀孕了!”
香玉虽然是在询问,嘴里的语气却是那么肯定,肯定中还夹杂着下定的决心,云裳看懂了她的意思,她想抛下她不管了。
想到这云裳又急又气,“我也不想,怀孕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我给沈婆婆的药,她没给你喝?”
“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我不能带你走了。”
香玉说完不仅放开了云裳的手,还轻轻地推搡了一下。
这一推虽然力道不大,但是两人是站在木梯上,云裳又没有准备差点站不住脚,吓得她大惊失色慌忙匍伏在梯子上,才稳住身子。
等她定神后,发现香玉没有了她这个烫手山芋,在几乎成直线的梯子上如履平地轻松的走到了围墙上。
香玉站在围墙上,目光烔烔地看着她道:“这次宁王是让我送你离开京都,如今你怀上了皇孙,宁王肯定会改变主意,皇储纷争派系林立,他若再不顾大局,定会众叛亲离永无翻身之日,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云裳急切地道:“你不要和他说,我会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晚了,皇上知道。”
香玉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没有被身后剧烈的打斗声淹没,她的声音如流水般一点点淹没进了云裳心里,一声又一声,点出了残酷的事实。
皇上!既然这么怕皇上,为何还要来救她。
云裳心口发闷纠着疼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晏南修不应该有过深的牵绊,而晏南修却一意孤行,她才沦落到此。
尽管心里非常愤怒,可是拿香玉一点办法也没有,眼下只有她能带走自己。
云裳扶着木梯冲香玉大声喊道:“你不觉得你满嘴荒唐吗?你是不敢赌晏南修的放我走的决心吗?你不是!你勉为其难来救我,发现我怀孕,刚好找到放弃救我出去的托辞,你从来没想救我,我沦落到今日的处境是谁之错?你也是帮凶!”
本以为香玉的意图被揭穿会羞愧,没想到她只是哼笑了一声,“我怎么想你无需多虑,我不是宁王,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是你敢成为他的阻碍,我就除了你这个阻碍。”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云裳像一头被囚困的狮子,凶狠的冲香玉吼道。
香玉完全没有被影响,一眼都没再看云裳,用手指对同伙做了个撤退的动作才道:“你别急,必要时我会这么做。”
说完香玉曲着腿双膝向前倾去,在黑夜中消失不见了,跟着几个身姿敏捷的人,在同一时间跃过了墙头一同消失。
只剩下云裳独自一人,趴在木梯的中间傻眼了。
隆兴寺的围墙有两层楼高,她就算能爬上去,外面没有接应的人也逃不出去。
希望彻底破灭,云裳全身的骨头都像被人抽掉没有了力气。
她扶着木梯两边就着转过身,双目空洞的看了眼脚下的人。
那些人举着高高的火把,乱哄哄向她靠拢。
当第一个人踏上木梯的时候,云裳突然站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地道:“别上来,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想上去把她带下来的人听到这话,顿时停住了脚步。
他们心里很清楚,就算这丫头跳下来,有这么多人在也伤不着半分,但若万一有个闪失,这个罪责谁都担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