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尝浅痛快的接受了师傅的任务,为自己没有再被继续训斥而感到庆幸。
但师傅所说的问题确实存在,杀心不足,出剑犹豫,旁人看来只是细微的差距,但只有自己知道,这在对决时会成为致命的失误。
凝聚杀心是当务之急,起码出剑时要像一个剑客。
次日清晨,所有人该修道的修道,该练剑的练剑,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天的比试。李尝浅照例来到醒身阁,跟随师父诵读“静心咒”。
少年偶尔也会观察坐在对面蒲团上的掌门,掌门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生长在醒身阁,日复一日,看似茁壮却了无生机,李尝浅好奇师傅的“三急”怎么解决,难不成真有神魂出窍一说?
“老树”的左侧总是放着一柄深藏于剑鞘,且剑鞘装饰极为奢华的宝剑,剑身不长,只有十寸多点,任何人都以为它只是掌门的装饰器物,就像山下富家公子收藏起来用于炫耀的古董和扇不出几缕风的折扇。
只有李尝浅知道短剑褪去华丽剑鞘的真实面目,那绝对不是徒有其表的装饰品。
“道九!道九!”门外传来道五焦急的声音。
“黎师叔找你,他让你过去找他,我顺路告诉你一下,你快些过去,我要去练剑啦!”
“好的,我马上去!”李尝浅不知道黎师叔找自己有什么事,但山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黎师叔在管理,所以很大可能只是安排一下日常杂务而已。
师傅睁开眼,结束了闭目养神,下巴微微抬起示意李尝浅可以离开。
黎师叔面前站着一位身穿华贵服饰的中年男人,面容英俊,神色不怒自威,只有认真观察才能看清眼角的皱纹,男人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身材挺拔,看样子是男人的护卫。
“尝浅,有客人来见掌门,麻烦你带过去。”黎旭流转头对李尝浅说。
“啊?哦,好的。”李尝浅冲着中年男人点头微笑,想起师父昨天交代给自己的任务,没想到客人已经自己上来了,少年心中窃喜,觉得省去了不少麻烦。
客人气度非凡,不是当朝官员就是巨贾富商,这种客人以往也很多,但师傅一般都不会亲自接待,不知道师傅这次破例是什么原因。
期间几人没有任何对话,直到走到醒身阁前,在李尝浅准备敲门进入时,客人才示意李尝浅稍等片刻,随后客人便开始整理衣容,并打算亲自上前叩门。
这时李尝浅才注意到两名护卫已经没有再跟随了,而是站在庭院中央,远远注视着这边。
客人有些犹豫,最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鼓起勇气敲门:“先生,我来了。”
李尝浅有些疑惑,不知道客人和师父的关系。
“进来。”师傅的语调总是波澜不惊,好像在事情发生之前已有预料。
客人此时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进入,并且顺手带上了房门,李尝浅觉得自己不应该进去,所以就留在了门外。
正在思考着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打发的时候,客人却又重新打开了门:“你也进来。”
师父和客人都坐在蒲团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客人坐在原本属于李尝浅的位置,而此时李尝浅只能站在掌门身后。
李尝浅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一起进来,但这八成是师傅的意思。
“先生的剑,准备何时出鞘。”客人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疑,并没有因为李尝浅的存在而受到丝毫影响。
“我早已无剑,拿什么出鞘。”李尝浅知道师父在睁眼说瞎话,剑就在师父左手旁,但看师父面色严肃,李尝浅只得憋回笑意。
“若先生肯出剑,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会找天下最厉害的工匠为先生重新铸一把最锋利的剑。”
“我是道士。”
“也是剑客。”
“我身后的小鬼是,我不是。”
李尝浅听见师父提到自己,微微挺了挺胸膛。
“先生要他代您出剑?”客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人需要替我出剑。”
客人没有继续发问,不知是已经明白还是更加迷惑。
沉默了一会,客人决定继续开口。
“先生和先皇与皇兄一样,明明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嘴上却还说顺应天势。”客人的语气没有了刚进门时的咄咄逼人,反而像是因为撒娇失败没能得到糖吃的小孩子发出埋怨。
李尝浅即使站在师傅身后,也能感受到师傅皱起的眉头。
“没人希望看到生灵涂炭,除非生灵涂炭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师傅依旧很耐心。
“但换来这个结果的代价也太大了。”
“一国之君可以承受任何代价。”
中年客人低头沉思,似乎顷刻间又衰老了几岁。
“我懂了,先生终究是不打算出剑。”
客人说罢便起身离开了,出门后又恢复了来时的威严。
师父没有让自己送客,听完刚刚的对话,既然客人称当今天子为“皇兄”,那他的身份显而易见,皇帝曾将自己的手足分封在各地为王,以巩固天下统治,不过皇帝的弟弟此番前来的目的,明显是想请掌门出山阻止自己的“皇兄”,李尝浅心中充满疑问。
一是疑惑何事会被称为“生灵涂炭”,二是疑惑师父出剑难道就能解决问题吗,再高超的剑法也敌不过皇帝的千军万马。
“你怎么看?”房间里只有李尝浅和师父两人,很明显师父问的是自己。
李尝浅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正一头雾水,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问自己的看法。
“这个...如果真的生灵涂炭,那师父应该去阻止。”这是少年能想到的全部了。
掌门低头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李尝浅也愈发迷惑,师父已经闭关多年,不问世事,性格淡漠,如果所谓的“生灵涂炭”真的出现,李尝浅也无法肯定师父是否会破关出剑。
“日落之后,你在山脚候客,可能刚日落就到,也可能明早日出才到,见到他,直接带来见我,不要和观内弟子多做攀谈,有人问起就说是掌门的客人。”
李尝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的中年人并不是师傅口中的客人,掌门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
太阳还没下山,李尝浅就跑下山去等着了,坐在山脚的石阶上,注视着太阳最后一抹余晖的消逝,黑夜马上就要来临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尤为漫长,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客人却还没出现,好在周围无人打扰,李尝浅索性练起了内功。
少年已经习惯了在运行归藏心法的同时默念“静心咒”了,心法虽然只修到四层,但师父传授的静心咒却对心法大有裨益,就像是小溪被拓宽成江河,每当两者一同运转,李尝浅都能感受到内力无比充盈,气息贯穿于各个窍穴。
马上就要入秋了,夜晚的风带着一丝丝凉意,好在运转内力能让身体发热,少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如果不是为了练剑,这大概是修习内功的唯一好处了,李尝浅在心里想。
不知练了多久,李尝浅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心法突破第四层进入第五层感觉也只差临门一脚。
夜已经深了,客人依旧没出现。李尝浅开始回想自打被掌门收为弟子后的所有比武,在遇上钟子良之前,几乎所有的对手都无法真正对自己产生威胁,平时同门潇洒的剑式,在真正比武时更像是花拳绣腿,多余的动作意味着更多的破绽。
李尝浅从不使出多余的剑式,一共从师父那里习得九剑,每次也只刺出一剑,不管是否命中都要迅速后退远离对手,当内息在身体所有穴位中完整流走一次后,方才准备第二次出剑,绝不接连递出两剑,这也是师父一开始教自己练剑时就让自己牢记的事。
但是与钟子良交手之后,李尝浅才开始正视自己的“破绽”。
面对剑法明显不如自己的人,尚能游刃有余,进退自如,调整出剑力度,以免误伤了对方,但若是面对势均力敌者,反而要倾力出剑,以求“必杀”,结果就是只分生死。
李尝浅的破绽就是杀心不足。观内的比试本来就是点到为止,但何为“点到”却无人解释,少年的理解就是避免伤人。
这种“点到”却和师父的抚云剑法背道而驰,少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善意竟成了剑法的负担。
师父只提出了问题,却不肯透露解决问题的方法,不过李尝浅倒也乐观,少年认为或许将归藏心法修炼至七层,再把抚云剑法练到极致,那么天下也少有能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人了吧。
就像师父一样,想出剑时就出剑,不受杀心的约束。
想着想着,少年有些困了,这客人真奇怪,那么晚了还没有来,应该是不会来了吧,只能等到明早了。
李尝浅想回到屋舍的床上做个美梦,但师父的交代自己却不敢违背,只能继续在石阶上坐着,硬撑着双眼等待客人的到来。
少年的眼皮不断打架,一闭一睁,实在已经困得不行了。
在又一次沉重的眼皮即将合上的时候,忽然一股凉意袭来,直接吹到李尝浅的胸口,这是危险的讯号,少年猛然睁开双眼,脚上发力的同时双手撑住石阶想要迅速向后跳跃。
但是为时已晚,一把狭刀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刀刃的寒气几乎已经将脖子划破。
面前的人一身黑衣,头戴黑色斗笠,看不清面容,甚至感觉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中,除了架在自己脖子上明晃晃的狭刀。
李尝浅的大脑已经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处,恐惧让少年几乎呕吐。
忽然,狭刀从脖子上消失了,李尝浅听到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的声音,黑衣人将刀收回了刀鞘。
“你好像困了。”黑衣人在发出死亡威胁后,只说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