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尝浅有些疑惑,山庄内已经多年没有如此盛况了,连续几天了,今天上山的客人依旧非常多,平时稍显冷清的道场此刻竟然像热闹的集市,熙熙攘攘的各路人马彼此行礼问好。
少年再仔细一看,似乎众多来者并不是简单的香客,他们的穿着打扮也与自己类似,皆是白袍盘发,肯定是道士没错了。
难道山庄也举办“华山论剑”了吗?
李尝浅听说过华山论剑,传闻是江湖大派的华山派组织的武林盛世,但不单单只是“论剑”,而是江湖人切磋各类内外功法,如果你确有绝技傍身,那么参加华山论剑是传播名声的最好办法。
但是即使少年从小在山庄内长大,也没有见过如此盛况,淡泊名利的道士无需通过江湖聚会来传播名望,李尝浅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最后还是决定去找掌门来解答疑惑。
昨晚的客人依旧在醒身阁内,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似乎从进入阁内就不曾离开过。
李尝浅推门进入的时候掌门和客人正在交谈些什么,见到李尝浅进来也没有停止对话。
“好消息是现在的修道之人看起来还是不少的,坏消息是接下来马上就要减少很多了。”李尝浅听到了师傅说的话。
“对我来说这些都算是好消息。”客人说话的语气依旧冷漠,听不出任何情感波动。
“你说的对,但你应该原谅我,作为一个掌门,我必须考虑的更多。”
虽然自己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连李尝浅也能听出掌门语气中的无奈。
“你们在聊什么?”少年决定尝试着用一用师傅给予自己的特权。
“道统即将坍塌,道士马上也要跟着消亡了。”掌门对少年毫无隐瞒。
“为什么?”李尝浅在来醒身阁的路上,还看到众多上山的陌生道士,道统依然枝繁叶茂,焕发出勃勃生机。
“现在你不需要知道,只需要做出决定,然后认真观察。”身着黑衣的客人回答了少年的疑惑,然后站起身来,施展轻功跃上房梁,消失在阴影中。
“尝浅,站我身后。”
少年给眼前的状况搞昏了头,不过还是听从师傅的话迅速站了过去。
刚想对师傅发问,就听到门外传来黎长老的声音:“掌门,法门寺高僧求见。”
“见。”
来者两人,一老一少,老和尚年纪不轻,皱纹已经很明显,皮肤也开始变得松弛,但和掌门表现出的时刻拒人千里之外不同,老和尚慈眉善目,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还未说话李尝浅就已对这位老人家心生好感,而另一位小和尚眼睛明亮,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的像女子,看上去灵气十足。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小和尚的目光一直低垂着看向地面,并没有像同龄人一样好奇的东张西望,只是静静跟着老和尚。
老和尚什么话也没说就坐在掌门对面的蒲团上,小和尚站在他身后,正对着掌门身后的李尝浅。
“贫僧法觉,谢施主赏座。”
和尚一开口就感谢,虽然莫名其妙,但显得很有礼貌。
“贫道灵渺,见过高僧,不知本观有何不同,竟能吸引僧人上道山。”掌门语气冷淡,还有一丝不屑。
“哈哈哈,灵渺真人果然风趣,好一个僧人上道山。”法觉和尚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和第一眼看上去老弱不堪的印象完全不同,吓了李尝浅一跳,少年有种想要抬手捂起耳朵的冲动,但看了看掌门依然不为所动的背影,李尝浅也慢慢平静下来,就是不知道房梁上的客人有没有被这声大笑给吓到。
见掌门没有任何反应,法觉继续说道:“这山上风景果然优美,空气清新,陋寺与之相比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当然今日前来,除了欣赏景色之外,也是想要来向真人请教问题。”
“和尚向道士讨教,高僧才是风趣。”掌门的语气依旧冷淡。
“此言差矣,各宗各教皆是通往达至的法门,和尚念经,道士苦修,本质上却是相同。”
“哦?”
“道士飞升成仙,和尚化舍成佛,彼岸的风光一样美丽,不过是过河的方法不同罢了。”
“高僧所言令贫道耳目一新,你的意思是天下教派为了通往终点而使出不同的手段,最后的终点其实一样的?”
“正是如此。”
掌门沉默不语,但是眼睛依旧盯着对面的法觉,过了一会才说道:“高僧说是来向我讨教,现在反而是在给贫道答疑解惑了。”
“瞧我这脑袋。”法觉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作出夸张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贫僧确实是想要讨教,不知灵渺真人认为,如果想要过河,是乘船快呢还是游泳快呢?”
掌门微微低头,好像又进入了思考,但这次只在几个呼吸后,就抬头认真说道:“我觉得飞过去最快。”
连李尝浅都觉得师傅有些强词夺理了。
法觉的脸色微变,然后迅速恢复正常,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灵渺真人一样,有着通天的本事。”
“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确实乘船快一些。”掌门缓缓点头,继续说道:“高僧的意思是,法门寺,能提供最快到达河那边的方法?”
“这需因人而异,鄙寺住持法空,广开方便法门,何为‘方便’,就是最适合自己的。方便法门普惠众生,引导佛家子弟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渡河’之法,使得人人皆可到达彼岸。”
“久闻法空住持博学之名,不过世间万般法门,众多教徒性格各异,住持真有如此通天能力打开所有方便法门?”掌门继续发问,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才应该扮演解答者的角色。
“单单凭借住持自己,怕是有心无力,所以如果能够获得灵渺真人的帮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灵渺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原来这才是和尚真正要讨教的内容。
“高僧说笑了,不说贫道只知苦修,如无头苍蝇般,哪里知道什么方便法门,再者说我尚未到达彼岸,更没有资格充当一个引路人的角色。”
“真人过谦了,您可以思考几日再做回答不迟,还有,您并不是‘贫道’,我才是贫僧,嘿嘿,贫僧先行告辞,过几日还会再次上山讨教,施主勿送。”
法觉说完便起身离去,掌门一言不发,但是同样站起身来,绕过屏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法觉离去的背影。
法觉脚步缓慢,显得弱不禁风,似乎重新回到了衰老的状态,身后的小和尚也缓缓的走在法觉身后,保持着同样的步伐。
当法觉推开房门,一只脚已经迈在屋外的时候,掌门又开口了:“等等。”
法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掌门。
“我没有施舍给你任何东西,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所以并不是你的施主。”掌门的语气堪比严冬的寒风。
法觉皱了皱眉头,最终也没说一句话,转头离开了。
“不对劲,李尝浅,你怎么想?”客人不知何时从房梁上下来的,从李尝浅的身后出现。
“我不确定我的想法,但我觉得和尚说的好像没什么错,如果真有方便法门,似乎是一件...不错的事?”
李尝浅理智上觉得和尚说的并无差错,但直觉上又觉得好像并非如此,所以他能体会客人所说的“不对劲”。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却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就如同告诉百姓生活的“彼岸”是锦衣玉食,而锦衣玉食的“方便法门”就是银子,有了银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告诉百姓获得银子需要怎样的艰辛与困难。”
李尝浅这次明白的很快,接着师傅的话继续说道:“没错,就是这样,法觉口中的方便法门也是一样!”
师傅点了点头肯定了少年的想法,李尝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他还是继续说出自己的理解:“方法,过程,结果,缺一不可,作为道士,我们知道自己修行之后得道成仙的结果,更知道其中所要经历的艰难过程,所缺的其实就是有效的方法,所以他提出方便法门,自称能使飞升变得简单,过程变得轻松,让我们误以为‘到达彼岸’轻而易举。”
“正因为你不是一个好道士,所求结果不为‘到达彼岸’,所以才能从中跳出来。”李尝浅又不知道师傅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了,只能用尴尬一笑来做回应。
“他给人许诺下空中楼阁,关键是这座楼宇确实存在,当局者的目光全在楼阁上面,却忘记了位于空中的楼阁难以触摸,最后很难不上当受骗。面对不同的人,他也必然有一套不同的说辞,法觉是否是高僧我不清楚,但一定是高明的骗子。”李尝浅能感受到师傅的愤怒。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他让我思考几日,说还会再来,是在给我最后的时间。而将云顶观变成云顶寺,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李尝浅很确定这次自己听懂了掌门的话,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家变成寺庙。
“不对,和尚不准备给任何人时间,他们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我们做出的决定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派来法觉只是缓兵之计,和尚想要拖住我们,让所有道士留在山庄内。”沉默多时的客人忽然发话,这才是他心中的不对劲。
“大事不妙!”灵渺真人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