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缇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从容地回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如今能有这番成就,全赖娘娘提携。时辰已然不早,臣就不过多叨扰,先行告退了。”
她刚起身,广袖还未完全落下,赵皇后骤然开口:“慢着!”
赵皇后冷冽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温以缇。
“本宫可没赐你万民伞,也未曾教你如何创设养济院衙门。”赵皇后语调冰冷,一字一句如同冰锥,“更没有授意你,去勾引本宫的年儿!”
此言一出,温以缇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娘娘明鉴,臣绝无此心!”
赵皇后居高临下,“绝无此心?本宫派去的人可不是这么回禀的。”
说着,赵皇后缓缓起身,裙裾扫过鎏金香炉,袅袅青烟中,她莲步轻移至罗汉床旁,雕花抽屉开启时发出“吱呀”声。
拿出其中一本册子带着凌厉的风声,甩在温以缇面前,纸张翻动的簌簌声在殿内格外清晰:“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你与年儿每次见面的时间、地点,甚至你们交谈的每一句话。你还敢狡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真以为去了甘州,就能逃脱本宫的眼线?”
温以缇指尖微微发颤,可目光却如炬,直直盯着赵皇后。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再次沉稳有力:“回皇后娘娘,臣绝无此心。这些所谓证据,定是有人暗中作梗。臣愿对天起誓,对安远侯绝无心思!”
她言辞恳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赵皇后盯着温以缇看了许久,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神色从震怒转为平和,缓缓坐回凤椅。
两人对视,空气仿佛凝固。
突然,赵皇后轻笑出声,笑声打破了僵局:“好,本宫信你,你坐吧。”
“是,多谢皇后娘娘。”温以缇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谢恩后缓缓起身,她重新落座,目光看似平静,可微微颤抖的膝盖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那本册子静静躺在脚边,温以缇始终没有看它一眼。
赵皇后抬眼扫向温以缇,声音轻柔却暗藏玄机:“温司言,你不看看吗?”
温以缇神色平静,声音清朗:“回皇后娘娘,臣既已表明绝无此心,这册子上的内容,不过是歹人信口胡诌、蓄意杜撰。看它,纯属浪费臣的时间。”
赵皇后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然而,赵皇后突然柳眉一竖,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温以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指本宫愚蠢,竟信了别人的胡言?”
温以缇这次没有慌乱,不卑不亢地说道:“皇后娘娘,您误会臣了,臣从未有过这般不敬的想法。相反,娘娘若真信了这些不实之言,又怎会只是拿册子来质问臣,而不是直接下旨将臣捉拿?”
刚开始,温以缇确实紧张万分。赵锦年与她虽无逾越之事,但两人独处的时间颇多。若赵皇后铁了心要借此事治罪,她确实难以辩驳。
然而,温以缇很快冷静下来,心中暗自思量,赵锦年绝非疏漏之人,若他连身边人的嘴都管不住,又怎能在与瓦剌的周旋中立于不败之地?
就算赵皇后是他亲姑母,也容不得心腹身边安插他人眼线。
想通这一点,温以缇决定赌上一把,赌赵皇后这看似兴师问罪的戏码,实则是在诈她。
而目前看来,温以缇是赌对了。
只见赵皇后凤目似笑非笑,“好了,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本册子看似没什么内容,那是因为年儿行事缜密,把你们往来的痕迹清扫得干干净净,即便本宫动用所有人彻查,也查不出什么破绽。”
温以缇听了这话,紧绷的后背也缓缓放松,她微微垂眸,心中暗自庆幸,表面上却恭恭敬敬:“皇后娘娘圣明,臣一心效忠于您,就算平日里和侯爷多有事务商讨,也绝无旁的心思。”
赵皇后忽然坐直身子,淡淡的开口道“没有证据,不代表本宫不清楚你们二人如今的微妙关系。
不过本宫有一事不明,那火药之法,是你交到年儿手上的。可最终,年儿却将其呈至朝廷,且在面圣之时,年儿所言,竟只字未提与你相关之事。”
赵皇后周身散发的压迫感愈发强烈:“你可知,这般一来,所有的风险年儿都一力承担,彻底替你挡住了灾祸 。”
尽管正熙帝对火药出自温以缇之手心知肚明,但对外,所有人都认定火药改良之法源自赵锦年。
消息传开后,朝堂上下对赵锦年赞誉有加。当他回京后,太子、一众王公大臣势力纷纷拉拢他,为的就是这个。
温以缇听闻赵皇后这番话,不禁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原本她以为,赵锦年对外可能不会宣扬,但陛下、工部官员以及内阁诸位阁老,理应知晓火药改良背后的实情。
但听着赵皇后的意思,怕是连太子都毫不知晓,温以缇脑海中思绪翻涌,怎么也想不到,赵锦年竟将她完全摘了出去。
火药改良绝非小事,其中的利弊错综复杂。若是隐瞒不报,凭借这一手,足以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占据优势,可谓利大于弊。
可一旦上交朝廷,虽说彰显了忠心,却也引来了诸多麻烦,弊端更为突出。
毕竟,火药威力巨大,各方势力都对其垂涎三尺,却又心怀忌惮,谁都不愿看到他人借此壮大。
赵锦年将火药上呈朝廷,无疑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承担的风险呈几何倍数增长。
想到这里,温以缇心中升起某种说不清的感觉。
赵皇后始终紧紧盯着温以缇,不放过其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当看到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诧异,赵皇后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看来,温以缇确实不知情。
赵皇后不自觉地暗暗摇头,心中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们赵家竟也出了个情种!
那傻孩子,为了护这丫头,不惜将所有风险揽到自己身上。
温以缇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她稳住心神,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好,这些你不知。那你可知,年儿如今已对你动了心?”
温以缇听后,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到了这个地步,再做遮掩已毫无意义。
她已经明白了,自踏入坤宁宫的那一刻起,赵皇后早已布好棋局,就等着她跳进。
于是,温以缇深吸一口气,从容回应:“回皇后娘娘,臣知道。”
赵皇后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还成,至少你这丫头没糊弄本宫。那么,本宫现在再问你,你对年儿是怎么想的?”
温以缇的心跳陡然加快,她垂眸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回皇后娘娘,臣自知无论是家世、能力还是才情,比臣出众者大有人在,臣实在配不上侯爷。”
赵皇后闻言,轻笑出声:“好,也算你有自知之明。既然知道配不上年儿,那就收下它吧。”
话音刚落,赵皇后玉手一挥,一道明黄色的懿旨如蝴蝶般飘落,“啪”的一声,落在温以缇脚边。
这一次,温以缇她俯身捡起懿旨,将其摊开。
刹那间,温以缇瞪大了眼睛,上面赫然写着要赐她给赵锦年做贵妾。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温以缇历经波折,走到今日这一步,为的就是不甘于人后、不愿与人做妾。
而赵皇后显然知晓这一点,此番举动,无疑是公然羞辱。
赵皇后看着温以缇的反应,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似乎在等着看她下一步如何应对。
温以缇的怒意仅仅维持一瞬,她便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暗自思索对策。
任何事情,不到公之于众的那一天,一定会有可回旋的余地,况且,赵皇后若真想将她赐给赵锦年做妾,或者是能做到,她早就这么做了,何苦等到这个时候。
温以缇脑海中思绪翻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即手指缓缓抚平因攥握而褶皱的懿旨,动作轻柔,她缓缓起身,恭敬地对着赵皇后说道:“臣,接旨。”
这一反应完全出乎赵皇后的意料,她原本斜倚在凤榻上,此刻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凤眸微闪,语气中满是不解与着急:“温司言,你就这般心悦年儿?甚至连妾室的身份都甘愿接受?”
温以缇双手依旧捧着懿旨,神色平静:“回禀皇后娘娘,臣不抗旨,但这并不代表臣心甘情愿做妾。臣领旨,是出于对皇后娘娘的敬重。至于这旨意最终能否落实,恐怕还需陛下圣裁。”
赵皇后闻言,脸色瞬间一沉,声音冷若冰霜:“怎么?你这是拿陛下来压本宫?”
温以缇依旧镇定自若,立刻回应道:“臣万万不敢,只是臣为身负万民伞的官员,若被赐去给侯爷做妾室,一旦传扬出去,天下百姓会作何感想?届时,不仅有损皇家颜面,侯爷又该如何自处?”
赵皇后紧紧盯着温以缇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她看穿。良久,她非但没有生气,眼中反而浮现出一丝欣赏:“好,很好。本宫就喜欢你这股到任何时候都想尽办法、不愿服输的劲儿。”
说着,赵皇后起身走到温以缇面前,上下打量着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不愧是能让年儿倾心的人,果然有胆识。”
温以缇低垂着头,修长的脖颈微微弯曲,恭敬中带着一丝紧张,听到赵皇后这番话,立即回应:“臣不敢。”
赵皇后开口道,“不瞒你说,年儿心悦于你之事,曾特意来本宫这里提及。”
温以缇心中猛地一颤,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赵锦年…他竟真的对自己…甚至还向赵皇后袒露了这份心意?
一时间,温以缇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赵皇后紧紧盯着温以缇继续说道:“本宫自然是要全力阻拦,你应该明白,侯夫人这个位置,以目前的你,还远远不够格。”
温以缇咬了咬下唇,依旧沉默不语,低垂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可年儿却反驳了本宫,他言辞恳切,眼神坚定,说从未如此心动过,认定了你。这么多年,本宫还从未见他为了谁这般执着。”说着赵皇后拉着温以缇坐了下来。
“因此,本宫明白,想劝他改变心意,是做不到的了。”
温以缇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波澜,“臣明白,之后臣定会和侯爷说清此事,今后永不相见。”
赵皇后凝视着垂首而立的温以缇,见她不假思索便打算与年儿划清界限,心中不禁为自己疼爱的侄儿暗暗捏了把汗。
“年儿曾同本宫讲,他向本宫袒露心悦于你,并非强求你回应,只是希望本宫知晓。即便你未能接纳他,他也不会执念太深。
而且,他特意叮嘱本宫,莫要随意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他觉得,频繁在本宫面前议论你,好似将你当作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是对你的不尊重。温司言,听闻这些,你作何感想?”
温以缇身形一僵,这些话,从赵皇后口中说出,一字一句都重重地撞击着她的内心。
她没有想过,在这个时代竟能有男人是如此想法。
温以缇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大脑一片空白没什么所想。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脏仿佛不受控制般,砰砰直跳。
可温以缇明白,赵皇后今日愿意耗费如此多口舌,背后必定另有深意,定不是仅仅阻拦这么简单。
温以缇平复内心的忐忑,声音清晰而恭敬:“皇后娘娘,臣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侯爷重情重义,这一点臣一直都清楚。以侯爷的身份和人品,理应匹配出身更为高贵、才情更为出众的名门贵女。”
赵皇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本宫很欣赏你的自知之明,可这件事,就连本宫也无法完全做年儿的主。不过,本宫既然今日特意同你说这些,自然是有原因的。
“本宫问你,倘若有朝一日,有机会让你成为安远侯夫人,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