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耍无赖，你也跟他耍无赖，你要是晾着他，他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死死的贴着你。
“你怎么跟孙尘一个德行，不说就不说吗，耍什么无赖啊。”王宗撇嘴，“我不也是着急吗，谁知道现在孙尘什么样子了。”
昏暗的大牢尽头，传出连绵不断鞭打声，以及低低的咒骂。
短短数日，平日里成熟稳重温文尔雅的孙尘此时已经面目全非，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块好肉，浑身布满血污，甚至连脸上都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贯穿他的半边脸。
负责审讯他的日本军官满头大汗，自己已经审了他半个多小时了，一是累的，而是急的，自己的长官菊地少将就坐在后面，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个人你打我骂的整整半个小时。
“孙子，有能耐你今天弄死你爷爷我，你看看是爷爷嘴硬还是你那破布缠的鞭子硬。”孙尘这几天在牢里关的激起了心底的戾气，整个人都充满了一股视死如归的......流氓气息，说话行为都有往王宗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这几天孙尘说的最多的两个词，孙子，爷爷。除了骂人的话孙尘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好了，停下吧。”菊地看不下去了，再打下去就真死人了，好不容易抓了个大的，岂能这么两天就弄死？
菊地捂着鼻子进到血腥的牢房里，看着几乎不成人形的孙尘，眼底闪过一丝敬佩。
“你是个有骨气的支那战士，我很佩服。”菊地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敬佩，军政部的牢里关了少说有几十上百人，虽然大多都是无辜的，但还真没有那个能像孙尘这样连着骂好几天的。
“只要你告诉我，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以及你剩下的队员都在那里？我保证，大日本帝国军队会向你敞开怀抱。”
对于这种人，菊地很有经验，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你的朋友们这么久都不来救你，他们肯定已经放弃你了，你还何必硬撑着呢？对不对？”菊地从兜里掏出一尘不染的手绢，为孙尘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露出孙尘端正的脸孔。
孙尘咬着牙不说话，眼神却有些犹豫。
菊地见状，立刻又拱上一把火，“你看看你这一身的伤，怎么撑到他们来救你啊？你想活下去，除非你投靠我们大日本帝国，我相信有你的加入，会让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给这位优秀的军官解开，找医生来给他治伤。”俗话说萝卜加大棒，菊地虽然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是在日本也是有类似恩威并施的俗语，这句话也被菊地奉成自己治兵的标语，对于这种被队友抛弃的被俘士兵来讲，同样有用。
孙尘今天的审讯因为菊地的胡萝卜提前结束，结束之后的孙尘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被粗暴的扔进牢房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被两个士兵架着，直接放倒在床上，甚至还有个士兵体贴的为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
这是孙尘这几天没有享受过的高等待遇。突然的高待遇搞得孙尘愣了一会。
他看着监狱门前的两个卫兵，艰难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没有人会对这种地方下手，甚至连审讯都不会有人刻意触碰的地方，刚才却被架着他进来的士兵狠狠的捏了一把，弄得孙尘毛骨悚然，差点叫出声。
孙尘看着这个卫兵的脸，总感觉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出在哪里见到过。
正在他沉思冥想的时候，刚才审讯他的军官带着几个医生鱼贯而入，径直走进了孙尘的病房，他下意识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几个医生摁在床上，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处理伤口，尽管动作十分的轻柔，但还是疼的孙尘连连吸气，眼睛不受控制的看向外面。
门口的两个卫兵在窃窃私语，刚才捏了孙尘的卫兵还举起手对着空气捏了捏。两个无良的卫兵无耻的笑。
伤口简单的处理完之后，尽管浑身疼痛，但是孙尘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刚才那个医生不知道给自己吃了什么药，此时头昏沉的仿佛灌了铅，尽管知道自己不能睡，但孙尘还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孙尘满身的伤，睡的并不安稳，他听见周围有牛皮军靴的脚步声，马上睁开了眼睛。
本应换岗去睡觉的两名卫兵此时正在嘀嘀咕咕的撬着牢房的铁锁，两个人甚至因为开锁的问题在一旁小声的争吵。
“你行不行啊，多半天了，你丫要是不行就闪开让我来。”
“滚一边去别打扰我，一会铁丝折里面我看你怎么办。”
“折里面也是你捅折的，你说说我怎么跟你这么个废物来了呢？”
突然，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个看见孙尘醒了，十分激动。
“孙长官！孙长官！”他一边向着孙尘喊，一边挥动双手。
“你不记得我了？我，孙金！”他见孙尘木木的没有反应，便脱下了帽子，露出自己的脸来给孙尘看。
“你们来干什么，走。”孙尘见两个人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救自己，心里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后怕。
“王宗和江淮派你们来的？”孙尘的声音有些沙哑，又十分焦急。
“没有，他们迟迟不动，根本就没有想救你的意思。”孙金指了指身边撬门的卫兵，那人也脱下帽子给孙尘看了自己的样貌，正是江淮口中的小老板，江淮从来不叫他的名字，只是一口一个小老板的叫着，慢慢的孙尘也就跟着他一起叫了。
“你们怎么进来的？”孙尘看着两个人身上整齐的军装。
难道是江淮安排他们进来的？在他心里能弄到日军装的人，就只有江淮一个。
“不是，我俩蹲点弄死了两个日本兵，扒了他们的衣服。”孙金做出拧断脖子的动作。
“你们两个听着，现在赶快回去，这里不是你们两个人就能来的地方，听我的，回去等着江淮和王宗的命令。”
“没事，孙长官，你就请好吧，我俩连路都选好了。两个梯子，孙金背着你咱们几分钟就跑出去了。”小老板停下拧动门锁的手，抬头和孙尘说话。
“赶紧弄！说什么话！”孙金在他头上弹了个爆栗。小老板吃痛，又低下头摆弄门锁。
“你们别闹了，军政部的大牢不是你们两个人就能闯进来的地方，赶快走，你们救我这份情我领了，赶紧回去等江淮的命令！”孙尘不知怎地，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脊髓发冷的感觉，就像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样。
“开了！”孙尘见两人没有动作，刚要出声催促，便听到咔哒一声响动，锁扣弹开。
孙金粗手粗脚的将锁链解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冲进来将孙尘背在背上，还不忘调侃一句“不是咱说啊，孙长官你可真有点沉。”
“快走吧。”小老板从背后解下枪，一骑当先走在最前面。
孙金背着孙尘在后面寸步不离。
三人冲出大牢，周围空荡荡的连平时守门的卫兵都没有，孙尘正心生疑惑，却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打断了思绪。
整整五盏大灯罩在三人落脚的地方，将周围照得灯火通明。
果然！该死的直觉！孙尘在心里暗骂自己乌鸦嘴，一边低声催促两个人，“一会动起手来，你们不用管我，能跑一个是一个。”
两个人也都愣住了，整个军政部的大牢前，仿佛就只有这六盏灯和孤零零的三个人。
“退，退回去。”小老板端着枪，一边警戒的看着周围，一边低声和两个人说。
他突然抬枪，打碎了一盏大灯，转身推着两个人往牢里跑。
他开枪的一瞬间，几盏灯周围爆发了更加闪亮的光！
无数的子弹仿佛疾风骤雨打在几人的周围。
孙金背着孙尘一个前扑扑进牢房里，身后的小老板紧随其后，却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
“娘的，真是喝凉水都他妈塞牙。”他捂着自己的小腿，草绿色的军服被血印染，在夜色中变成黑漆漆的颜色。
他伸手一把抓住孙金的衣领“小贼，你平时什么事都不听我的，这次听我一会，我这腿算是废了，我给你们争取时间，你拿着手雷从后面炸出一个通道赶紧跑。听到没有！”
他一改平时的商人模样，肃杀和愤怒的火在他的眼底熊熊燃烧，一如宇宙中燃烧的陨石，即将带着漫天的怒火砸进日本人的包围圈里！
“去你妈的！你当老子是什么！逃兵？”孙金听了小老板的话，愤怒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吵醒了周围的囚犯们。
“小贼，听叔的，你不是喜欢叔的女儿吗？等你们到了年纪，就结婚吧。”小老板拍了拍孙金的肩膀。
“生死这种事叔早就看开了，把她交给你我也放心，你小子虽然混了点，但不会欺负人。”小老板提到女儿，刚才杀意浓的仿佛化不开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刘叔你闭嘴！”孙金暴躁的打断他，“一定有办法我们三个人一起走的，一定有，对不对！孙长官！”
他急的在地上来来回回的转圈，神色焦急的看着孙尘和跌坐在地上的刘叔。他和李先生一般的年纪，看起来却比李先生年轻不少，他自己总是笑呵呵的说是因为有女儿在身边，自己才能看起来这么年轻。
孙尘也见过刘叔的女儿，不是很漂亮，但是很有江南女子温婉的气质，和血性方刚的孙金不是很般配，孙尘一直这么觉得，像这种温婉的女子，值得一个好人家来好好对待她，而不是嫁给孙金这种骁勇善战却有今日没明日的人。
但是看叔侄两个的样子，孙尘心里下了决心。
他伸手拿过孙金刚才背着他扑进来的时候，遗忘在地上的枪，熟练的检查着枪械。
“你们走吧，本来你们就不应该来。”孙尘看着两个人惊愕的脸，“放心吧，他们舍不得我这条大鱼，白天还说他们敞开怀抱呢。”
“不行！一起走！”孙金大喊。
“孙金。我现在以.......”孙尘撑着枪，堪堪站起，看着孙金，刚要以自己长官的名义命令他，却突然感觉后脑一阵剧痛，失去意识扑倒在地上。
刘叔手握着枪管，他刚才用枪托打晕了孙尘，冷冷的看着外面。
在大灯的照射下，几队日军正在集合，看样子是等
不及想要强行冲进来直接抓活的了。
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孙金，平时带着和煦微笑的脸棱角分明，没有任何表情，脸上却笼罩着让漫天神佛都会感到畏惧的杀气和愤怒，这颗拖着愤怒火焰的陨星，正张牙舞爪的要向大地落去了。
“金子，听叔这一次，回去给叔立个碑，字写好看点，我女儿也交给你了。”他挺直了自己一直佝偻着的腰杆“咱要去给孩子他妈报仇去了！”
孙金看着面前的男人，和地上昏迷不醒的孙尘，眼眶湿润，一把捡起地上的枪“叔，我陪你！”
刘叔一把推开他，仿佛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我给我孩子的妈报仇，你跟我凑什么热闹？照顾好你孩子的妈。大人的事，小孩子让开！”
他将腰上的手雷解下来，扔给了孙金“滚吧，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咱们不能都折在这，都折在这就没人给咱报仇了，你还指望我女儿来给咱们报仇不成！”
外面的日军已经集结完，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向这边冲了过来。
“滚！！！”刘叔须发皆张，宛如显灵的关公！
孙金咬牙，一抹眼睛，背起地上昏迷的孙尘，跑向监狱的尽头。
两个人都是从士兵身上捡的枪，子弹不多。孙金听着刘叔冷静的枪声，蹲在监狱的外墙边，手忙脚乱的拆着引线，嘴里不停地咒骂。
“快啊！快啊！你他妈倒是快点啊！”他抽出一只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你妈的你抖个屁啊！废物！”
枪声已经停止，刘叔打空了自己的子弹。
孙金终于拆掉了引线，将几个手雷丢在墙角，自己背着孙尘躲在了一旁。
手雷爆炸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监狱的大门也终于被破开。
尽管离了这么远，孙金还是听到了刘叔撼天动地的喊杀声。没有辱骂，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声充满愤怒和无尽杀意的一句：“杀！”
孙金背着孙尘，从炸开的破洞中钻了出去，这个时候，迟疑和减速都是对刘叔牺牲的大不敬。
孙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跑的这么快过，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咒骂敌人，也咒骂自己的懦弱。
从握住枪的那天起，他就认识了刘叔，也认识了跟在刘叔屁股后面仿佛小尾巴的刘念念，也是从握住枪的那天起，刘叔告诉他，握住枪的男人只有两个时候可以放下枪，一个是回家见妻子的时候，还有就是自己死的时候。
所以他每次去刘叔家见刘念念的时候，都会把枪藏好，在他心里，这就是他的女人，见她的时候，不能拿枪。
但是刘叔这样的人，就是死，也会握着手里的枪吧。孙金在心里想，一向头脑简单的他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
第一次见到刘叔，自己打架被刘叔揪着耳朵拎到军校的操场上训斥，躲在刘叔后面的刘念念偷偷的笑，孙金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好看的笑。
所以他总在军校里打架，每次都被刘叔抓着耳朵训斥，每次刘叔后面都会跟着刘念念，但后来，他打架之后刘念念不笑了，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厌恶，从那之后，孙金又变成了规规矩矩的好学生，连着三年没有再打过一次架，刘念念看见他的时候便又会笑了。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孙金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重演，拖慢了他的脚步，他又给了自己一耳光，想将这些事情从脑子里赶走。
他背着孙金，渐渐远离了军政部。一头撞进了正要关门的医馆里。将赵岭撞了个跟头，自己背着孙尘也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大门撞击的声音，让在院子里焦急的众人冲了出来，都看着趴在地上迟迟爬不起来的孙金，还有一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孙尘。
王宗一个箭步窜上去，探了探孙尘的鼻息，确定没死之后，一屁股坐在冰冷舒润的土上。
江淮伸手去拉孙金，却被他挥开。
孙金脸趴在土里，满脸都是土腥，止不住的眼泪滴进土里。
他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江淮没有听清，刚想俯下身，却听见孙金撕心裂肺的哀嚎“叔啊！”
他的脸埋在土里，混着泪水含糊不清。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刘叔和孙金不顾劝阻一起出去营救孙尘，孙尘回来了，但是那个留着小胡子，佝偻着腰，见谁都一副笑模样的小老板刘叔，永远的留在了军政部的监狱里。
所有人坐在院子里，王宗将孙尘放在床上，自己又出来坐在院子里。
孙金低着头，脸色苍白，脸上还沾着前院的土，眼泪虽然止住了，摩挲着手里的玉牌，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艺术品。
坐了一会，还是江淮打破了寂静，“都回去吧，明天再说。”
说完，江淮转身便往院子外面走，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跪倒的声音。
孙金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手里抓着玉牌，看向江淮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坚定。
“江长官！我知道，我得罪过你，我也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是我还是想请求你一件事。”孙金说完，跪在地上看着江淮，迟迟不说话。
江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向孙金“起来，说吧。”
“你在日本军政部里手眼通天，我想请您查一下，今天杀了我叔的人，到底是谁！”孙金捏着玉牌的手咔咔作响。
“就这个？”
“就这个。”
“起来。”
“您答应我我就起来。”
“我答应你，起来吧。”江淮彻底无奈，北平的地下组织里，怎么一个个都是属倔驴的？
他看着孙金那幅大仇不报誓不为人的样子，暗暗的叹了口气。
“但是我先和你说好，我帮你办事，也是有条件的。”
周围的人都错愕的看着江淮，王宗也一样，他们没想到江淮这种时候也会坐地起价。趁火打劫。
孙金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您说吧，只要我孙金能办到的，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给您办。”
“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有两个条件。”江淮伸出两根手指，在孙金面前晃了晃。
“第一，以后任何行动不允许脱离组织，这次害死的是刘叔，下一次就不一定是谁了。答应么？”
孙金丝毫没有犹豫。“我答应！”
“很好，第二个条件，我帮你查出这个人之后，不许去报仇，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江淮眼神变得冰冷，看着孙金的眼睛。
“不让报仇是什么道理？！难道就看着他杀了老刘？”一个和刘叔关系很好的人站了出来，指责江淮，周围的人也纷纷哄起。
江淮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孙金的眼睛，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同意么？”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同意！”孙金咬着牙，连腮帮都鼓起了两条楞。
江淮点点头，不理跪在地上的孙金，转身就走“等我消息。”
江淮怎么可能不让孙金去报仇？这种事情要是换到他江淮头上，只怕要将整个军政部都杀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他对孙金说的话，只是让他不要一个人冒险去报仇罢了。
不过既然答应了孙金，江淮便会做到，只不过现在军政部里鱼龙混杂，指不定菊地手底下的哪一个人就在清风寨里见到过江淮，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还是自己把脖子送过去的那种？
看来这件事，得去求求清宫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一念至此，江淮便换了一身行头，还在左脸上贴了一块膏药，歪着嘴走进了军政部里。
尽管十分艰难，但守门的卫兵还是认出了江淮，立马站直敬礼“江淮少佐！”
两个人激烈的反应吓了江淮一条，紧了紧脸上的膏药，嘴歪斜的程度又打了一些，疾步走进军政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