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萱好几日不出门,细辛觉得如此倒不像娘子了。原本她还担心娘子改不掉曾经乡野的习惯,让人看扁了去;虽说娘子对钱财吃穿没那么大欲望,可娘子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待不住。
砚州时,娘子就成日得上山摘草药,那时她以为娘子是为生计迫不得已。可现在看,她分明是极情愿的。
即便秦夫人不许,娘子依旧我行我素,又有青房帮衬着,秦夫人更是阻拦不了。
若不是青房纵容,也不会连累她们别秦夫人训斥。
宋萱对青房越来越信任,细辛心里早不是滋味。
此时,细辛又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熟悉背影,对方正要从院里溜出去。
细辛跑过去一把揪住了人,“还想跑!”
“连翘?”
细辛见她还敢来,“好啊,上回我家娘子放了你,这次还敢偷溜过来。”
连翘被吓了一跳,一边摆手一边捂住她的嘴,“是三娘子唤我来的!”
细辛自然不信,怀疑地打量起她,“我家娘子怎会理你?我看你是没安好心,说!你有什么图谋?”
连翘见她不信,又怕她大喊,连忙拿出上回宋萱给她的帕子,“这还是娘子给我的帕子呢,细辛姐姐你跟在女郎身边许久,应是见过吧?若不是娘子吩咐,我怎进得来?”
细辛拿过绣帕,眼里情绪莫名。
这是她给娘子绣的,绣帕上绣着一株半开的萱草,在砚州时娘子还夸她绣得好,现在居然到了连翘手上,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娘子喊你做什么?”
细辛貌似真不知道的样子,连翘看起了热闹,凑近细辛道,“既然细辛姐姐不知,那我自然也不能告诉你了。”
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不过啊,三女娘问我话时,可没避着青房阿姊。”
“得意什么!”细辛放开她,“我若想知道,娘子自然会告知我,快滚!”
连翘被推搡出门,还没回头院门便‘砰’地关上,她‘切’了声骂道,“不就仗着和三女娘自小的情分在吗?还当自己是主子,和三娘子姐妹相称不成?”
连翘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她拍了拍袖子走人。
听到连翘的骂声,细辛气得满脸通红,一路上见谁都没好脸色,气冲冲地回了房。
退回房里,又见绿扇胡乱地剪着自己未绣完的帕子,她怒而走近一把夺走,“是你的东西吗你就碰?”
细辛小心地检查着花枝,再瞪向绿扇,“莫以为仗着娘子心疼你们,就可以这般没有规矩!”
绿扇手被剪子绞出一道口,立刻尖声哭喊。
细辛被她的哭声喊得越发烦躁,吼道,“你又装!小傻子,我可不吃这套,你和你姐姐比谁都有心机!”
哭声引来院中人的目光,细辛心虚,急忙争道,“这些是我辛辛苦苦绣的,被你毁了我都没哭,你倒哭起来了?”
青房从外头赶来,远远就听到哭声,一见自己妹妹手上沾满了血,慌忙跑了过去。
“怎么伤到了?”青房连忙拿帕子遮住绿扇眼睛,细辛后退几步,“这、这不是我伤的!是她硬要抢剪子,自己伤到自己的。”
她又举了手里没绣完的帕子给青房看,“你看,我给姑娘绣的帕子,都给她糟蹋成这模样了。”
青房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对细辛道歉,“细辛妹子,对不住,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她不是故意的,这帕子就从我工钱里扣吧。”
绿扇扯下盖在脸上的帕子,指着细辛道,“青房不要给她钱,她骂我傻子!”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倒诬陷起我来了。”细辛眼神古怪,嘴里嘟囔着。
青房看向她,皱眉道,“细辛妹子,我妹妹不是傻子,她只是幼时受惊过度才这般,你以后不要在她面前喊她傻子!”
细辛还想狡辩,房外却有丫鬟走了来,“青房阿姊,三女娘唤你过去伺候。”
青房拿了药给绿扇处理伤口,便回道,“好,你先去回娘子,我这就去。”
细辛见青房无视自己,拉住要走的青房,“今日娘子为何喊连翘到房里去?娘子即便要人伺候,也是该唤我的,是不是你跟娘子说了什么!?”
青房不愿被她纠缠,没好气道,“我什么都没和娘子说。”
“什么都没说为何娘子越过我喊你过去!”细辛原以为院里只她一个一等丫鬟,所有人都得听她的。可走了个连翘,又来了个青房,娘子待她也不如从前信任。细辛没少听下人议论,道她处处不如青房,可见她有多会收买人心。
“三娘子是主子,我们做奴婢的听令便是。细辛妹子与其在此质问我,何不伺候娘子时用心些?”
细辛面色突地狰狞,“我与娘子岂是你一个外人可比的!?凭你也配教训我?”
青房摇了摇头,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也不需要她让,饶开她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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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微微吹着凉风,宋萱惬意地躺在长椅上,举着的手里,依旧拿着那装着蓝雾的琉璃瓶。
听见声音,宋萱没有回头。
青房手里端着老夫人派人送来的珠钗裙袍,她走入房中一眼朝长椅上的人看去,“三日之后是太后娘娘寿辰,宫中派人来说,请娘子和四娘子同去宫宴。”
“娘子可要试试这几套钗裙?”
宋萱歪头看了她一眼,青房不等她说话便抢先说,“娘子这回去可不能穿那些布衣旧裙,即便不喜装扮,至少衣着贵气些,也免得让人看轻了去。”
宋萱视线从木案上姹紫嫣红的衣衫掠过,她随意指了一指其中一件银红直裙。
青房取了粉白布裙呈上,深衣面料触手细腻柔软,领口银丝绣着芍药,似柔粉中的花蕊,娇妩而不失素雅。
比娘子从砚川带来的那些更好,其实凭娘子容貌,不论穿什么都是不差的,只是这布裙花纹样式也实在普通。
洛京城里,衣着代表了其身后的家世门户,寻常贵女穿着外出的长裙,再穿第二次便是节俭了。三娘子和四娘子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相似的,二人皆不喜奢糜。
听说四娘子常用裁衣省下的钱接济百姓,而宋萱不似其乐善好施,钱也是都花在了购置药材上。
若是普通药材也罢,只她收集起来的更多是毒药,院里种的毒物越来越多,宋萱就越沉迷,有时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青房看不出三娘子这爱好是从谁那里学来的,宋府可没人爱摆弄这些东西。
相比起来,还是四娘子喜爱琴瑟更为正常的多。她们一个在院里沉迷算账种草,一个房里拼命抚筝,竟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宋府里的人都出乎意外二人居然这般和平共处下去了。
上回连翘送衣便惹了事端,这次派来送衣的丫鬟甚至都不敢进门了,早早把四娘子的衣服摘了出来,剩下的就都是给宋萱挑的。
四娘子喜爱白衣的素净,好歹在一堆花红柳绿里是独一份的打眼,可她们娘子穿得衣服,似是要将自己藏进人堆里,与人融为一体,生怕被人挑出来。
这衣服没错,颜色也没错,十分合适娘子穿着和众人一起做四娘子的嘈杂背景板。
青房暗自摇了摇头,说:“娘子不妨试试那件绛红广袖裙?田嬷嬷说了,太后娘娘年轻时唯爱红衣,这衣裳最称娘子容色,必不会让人比过去。”
“太扎眼了。”母亲也不会喜欢她这般。
宋萱仰面看着房顶,“我不喜红衣,更不喜欢梅花。”
青房可惜这些衣服要压箱底了,只好将它放了回去。
宋萱不会按照秦夫人的喜好做事,她不穿不是因为秦夫人不喜,而是她不喜。再说,宋萱现在可没功夫事事应付她。
她晃着手里的琉璃瓶,“你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娘子都不知道的东西,奴婢更不知道了。”青房自伺候宋萱起,便没见她离开过那几张书架,有时甚至直接趴在桌案上睡着。
如今见宋萱少有的清闲,依旧放不下那瓶子,不由劝道,“娘子总拿着这瓶子,想又如何想得出来,不如问问旁人,或是打开瞧一瞧?”
“我从未将此物示人,自有其中缘由。”宋萱坐起身,看向她道,“旁人我也信不过。何况里面装着的东西不明不白的,如何敢贸然打开?”
“娘子常说的那位师父,也信不过吗?”
宋萱似在思索,良久也没有答话。
“这封信你拿着送去文寿伯府,务必亲手交到文寿伯府何少夫人手里。”宋萱手里递出一封信,再嘱咐她道:“你避着点人,若她问起,只回她,我是受人之托送信,其他一概不知。”
青房百思不解,宋府与文寿伯府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户人家,要托人送信也该寻个相熟的中间人,怎会有人找上她们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