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都聊什么了——这是这两天里我问许之遥最多的一个问题,可她要么就是不正面回答,要么就是转移话题,哪怕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也只能得到她一句笑吟吟的回应:你以后会知道的。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可换一种角度去解读,那不就是说她现在不想让我知道她俩的谈话内容嘛,而一般不想让人知道的事,通常对那个想知道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吴奶奶入土安葬的那天,来吊唁的人不多,几乎都是那天在吴双家吃饭的人,没过一会儿,吴双的手机响了,是被雇来的挖沟机司机打来的,他说已经到了坟圈子,是等吴双过去选地,还是他找个空地先开始挖,吴双说等她,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一辆拉着吴奶奶棺材的小板车慢悠悠的开在前面,我们一行称不上浩浩荡荡的人则是跟在后面,吴双边走边撒纸钱,我和田夏各扛着一个花圈,似乎是阴阳先生一样的角色嘴里嘟囔念着什么……这种场景我在电视里看过不少,一般来送行的人都是哭的响天震地,可我们这支队伍却出奇的沉默,原因很简单,没人哭的出来,感性的许之遥也只是红了眼眶而已,至于吴双,我猜她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展示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而硬撑着……
走了差不多将近二十分钟,我们终于将吴奶奶送到了人生中的最后一站。
这是一块很随意的坟地,俗称坟圈子,就建在一片不远处的稻田旁边,由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土包组成,很快,这里就会有一个新的土包拔地而起。
吴双跟车上载着石碑的挖沟机司机开始交谈,确定了位置后,司机先是让众人把刻着吴奶奶名字的石牌扛下,然后启动挖沟机开始小心翼翼的刨坑,眨眼的工夫,一个棺材大小的土坑就挖好了。
这时阴阳先生走到吴双身前,说道:“最后再看一眼老人吧,然后就要入土为安了。”
“不看了。”
吴双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冷漠,不仅是阴阳先生,在场众人也皆是一怔,
我不敢说自己理解吴双的这个决定,我认为她只是想在脑海里保留住奶奶生前最好的一面,虽说木板下现在是怎么一副场景谁也不知道,但从刺鼻的味道也能猜到十之八九……不,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不是吴双了,换个角度去看,吴双会不会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奶奶那副样子,她想为奶奶留住最后一丝尊严。
“还是看看吧,”我走向吴双,在她明显是要拒绝我的话说出来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说罢,我又转头对着众人说道:“咱们大家伙先回避一下吧,吴双有几句话想对奶奶说。”
众人对视一番,皆是在我的带领下识趣的退到了一旁,吴双在原地愣了几秒后,终于开始迈步走向装着吴奶奶尸体的棺木,她半蹲在地上,然后缓缓推开沉重的棺材板,当然,从我们这个角度是看不见吴奶奶的,只看见吴双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变,变得极为痛苦,看到这,我已经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了,但当看见吴双逐渐从痛苦转为更复杂的表情时,我又释怀了,因为她复杂的表情中不仅仅只有悲伤,还有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以及对未来面对生活的坚毅,从头到尾,她一个字也都没说,可我仿佛听见了一个可爱的孙女对自己最喜欢的奶奶道尽出了千言万语……
木板合上,然后随着几根长钉嵌入,吴双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她的泪水决堤般喷涌而出,这是我见过她哭的最脆弱,最无助的一次。
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沟机司机并不会因为吴双的哭泣而停止手头的工作,想必这种场面他已经麻木了,他在乎的只有早点完工然后赶紧赶去下一个地方赚钱。
他熟练的将绑好棺材的绳子系到挖斗上,然后便上车准备完成自己的收尾工作,冷漠与悲伤这两种情绪瞬间将周围吞噬,恰在此时,一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让你们在这挖坑埋人的?!”
顺着众人目光望去,众星棒月一般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位面容消瘦,头发花白,眼神却犀利无比,端是慑人的老翁。
用一脸横肉来形容这位老人不太准确,因为他长的不仅不吓人,脸上也已经没什么肉了,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极为霸道的气场,他身边那几个长的五大三粗或者是那个长相跟他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小子,就是他认为自己可以霸道的资本吧。
来吊唁的几个村民像是突然患上集体耳聋似的,皆是低头埋眼,沉默不语,这其中也包括田夏,不过田夏在一番挣扎的面部纠结过后,还是走了上去,语气却明显带着七分忌惮,对那个老人说道:“叼叔,怎么……”
“是你让挖的坑?”霸道老人不等田夏说完,便强势的打断道:“聋啊?我说是不是你让挖的坑?”
田夏别说气势了,连头都快钻进土里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哼哼道:“不是我让的,但是我朋……”
“那你就他妈滚一边去!”
这句话是那个跟老人长相有几分相似,脸上还带着一些伤痕的男人说的……话说他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吴双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突发情况,我正要站出来,许之遥却抢先一步挡在了田夏身前,她眉毛一横,便叉着腰面无惧色的说道:“坑是我让挖的,怎么了?挖坑犯法啊?”
“你他……”
“你闭嘴!”霸道老人好像很不喜欢让别人说出一句话完整的话,抬手打断了貌似是他儿子的人后,端详了许之遥几眼,竟语气缓和了几分,说道:“小姑娘,我看你面生啊,你应该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你从哪来的?”
“你管我从哪来的。”
霸道老人面色黑了几分,大概是很久都没遇见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的人了,他顿了顿,压抑着愤怒,用一副皮笑肉不笑,很是狰狞的表情说道:“好,既然你不愿意透露,那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挖坑不犯法,但不能在别人家的土地上挖坑,你刚才挖的坑,包括你现在站的地,都是我们刁家的,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赶紧把坑给我填了,然后带上那口破棺材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