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
叶青釉还是不懂。
有些人,有些事,纵使她聪明绝顶,也很难懂。
夏日的午后困意非常,和煦的暖风中,叶青釉不断斟酌着措辞,开口问道:
“所以......你是希望我扇你巴掌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会有奇怪的癖好,但接受一个古怪的癖好,对于叶青釉来说,远比理解更复杂,更艰难的感情简单。
总归,她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如果越明礼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人,渴望无条件付出,渴望付出之后无法获得回报......
......那似乎,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叶青釉自觉似乎找到了一点点的门路,但这个答案,明显也不是正确答案。
越明礼眼中满是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复又说道:
“不,不是这样。”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特地回报我的善意。”
“你可以按照你内心所想,顺遂自己的心意,将之传递给他人。”
“如果你这样做了,善意就会在我们身边荡开,就像是水面上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到最后,这涟漪总归会回到我身上。”
“或许,也不是从你这里,不是从他那里,更不是从任何我们所熟知的任何人哪里,因为世界已经因为你我的选择而改变,所以,我总能因此获利。”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这是一段很长的话。
叶青釉能听懂每个字,也能在心中默念且描绘每个字的读音与字形。
但,拼凑在一起,就变成了叶青釉无法理解的东西。
十数年颠沛流离中苟延残喘的心火在不断叫嚣,它在告诉叶青釉——
你不会懂的,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的。
纵使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面前的少年眼底会那样的悲伤。
原来,这世上还有天赋所能理解不了的东西。
叶青釉心想。
亭中一片静谧,没有人言语。
少年的眼神,从熠熠璀璨,直至星辰陨落。
两人无言了许久,许久。
终于,夕阳坠地,天空中徒留一片血红的余痕,少年叹了一口气:
“我们回去吧。”
越明礼的心头微堵,可心头也着实无可奈何。
家庭背景,成长轨迹,几乎就注定了一个人的行事作风。
就如无论多么美艳绝伦的颜色,只要遇见一抹黑色,注定被侵染。
既无法从底色上更改,那就只能注入成百上千,数以万计的其他颜色。
只要颜色够多,终能淡化那一抹黑。
是的,淡化,并非抹去。
只要他足够努力,那一抹黑暗,终究能够远去。
少年又一次下了决心,重新背起背包准备离开,可也就在他转身迈步而走的一瞬间,他的尾指,被人轻轻轻轻勾了一下。
这个触碰很轻,几乎无法察觉。
越明礼下意识的低头,却见刚刚触摸他尾指的那根白皙的食指还没离开,而是再一次的,轻轻勾住了他的尾指。
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从尾指轰然炸开,而后直蹿脑海。
整个人除了无法动弹的麻痹感,就只剩下满心满眼的茫然与......震惊。
就如她无法理解作为人的情感组成,而他,也无法相信天降好运的事情能砸到他的头上。
两人一时间都有点头晕脑胀。
而这种伴随窒息感而来的惊喜感还没持续多久,稍稍平复下来的越明礼,便听叶青釉开口道:
“我......我听不懂。”
“但,我会努力学的。”
“我会努力学的,别离开我......别丢下我。”
不要,不要像王春月一样,轻而易举的把她丢下。
不要再把她丢在廉价的旅馆里,丢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丢在潮湿的出租屋里。
不要......
不要回来找她。
而是,从一开始就不要离开。
她能学。
她能学很多很多东西。
无论是怎么从人手里骗到食物,骗到金钱,骗到一个足以安睡的地方,她都能轻而易举的学会。
她是有天赋的,无数的人如此夸赞过。
往后,她也能学会做瓷器,能学会很多课本上的知识,也能读一个不错的大学,找到一个很不错的好工作,得到很多很多的金钱。
无论如何,她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要有人想要这份东西,她就能够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是啊,这才是公平的。
她不明白很多东西,这不要紧。
只要对方看到她的价值,她就仍能够以‘公平交易’为名,让所有她所渴望停留的东西,停留在她的身边。
比如,他。
她渴望这个或许改变她一生的人留下,可对未知的恐惧让她发抖。
她鼓足了勇气说出这段话,但到开局之时才发现,自己的筹码盘里,原来根本没有筹码。
因为,对方根本不求所得。
为什么会有人不求回报呢?
叶青釉不明白。
她更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筹码。
她努力在许诺,试图用自己今后所能得到的最大成就许诺。
但,遮掩不了自己筹码盘里根本就没有筹码的事实。
甚至她能坐上赌桌,还都多亏了对方。
夜幕将临,叶青釉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觉得自己应该很狼狈,但是她抬头,却发现了更狼狈的人。
越明礼眼中一片涟漪,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脸上滑下,低落到叶青釉的手背之上,滚烫的吓人。
叶青釉下意识就松开了手,结果这一松手,立马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越明礼跪在她面前,将脸放在她的膝盖之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在亭中拖沓了许久,如今正是六七点要下课的时间,三三两两的学生顺着步道穿过亭前的小径,还有趁着日落凉快的晚练老人狐疑的看向亭内。
叶青釉活到这么大,都没有遇见这么尴尬的事情,忍了又忍,实在没有忍住,推了推越明礼的头。
她想叫这哭包起来,结果这哭包抱着她的膝盖,轻轻颤声哭道:
“青釉,我知道你为什么痛苦了。”
“我知道了......”
“你的经历让你愤慨而又痛苦,没有人教会你什么是爱,你想要留住一切,就只能用你会的,你妈妈教你的......”
“好人能善良到底,坏人能恶毒到底.......”
“而你,你为你不够狠毒,却又无法融入善良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