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徐平安不再那般轻视佛法,也将对此地的看法拔高了顶点。
这故事不简单,这老僧更不简单。
看似只是一则关于儿女情长的飘渺故事,却道出了百般的人生至理,一百人听就有一百种真意,如同高仙芝两兄妹,听出来的东西截然不同。
一个是放手,一个是握住。
突然他有意,目光看向了远方。
惊鸿一瞥,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哪里是不是也有一位在佛前等待了几千年的蜘蛛,而我却只是甘露。
清悟打破平静,开口道:“诸位皆有佛缘,所答之话也都皆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佛尚且悲天悯人普渡众生,这自然也是情,这一段故事若能带给高将军和高小姐一些启迪,乃大善,大善!。”
“多谢清悟主持!”
四个人,齐齐不约而同的双手合十弯腰而拜。
拜得虔诚,目光尊驾。
“鱼施主,你已和徐施主缔结一世良缘,老僧也有一段故事想要分享给二位,还望听之,当然高将军与高小姐也可旁听。”清悟说道。
“如此,那便多谢大师。”鱼幼薇多少显得有些兴奋,大眼扑闪扑闪的看了一眼徐平安,示意他认真听。
“洗耳恭听。”他微微一笑,心中也郑重起来了这一些佛理。
“从前,有一名绝世倾城的女子,她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对于一般的求婚者一概置之不理,只在追寻着自己理想的夫君。有一天,她偶然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到了一个男人,砰然心动,便认定了那男是她命里的姻缘。可是,那男人一闪即逝,她再也找不到。于是,她去求佛。她用她的虔诚与执着感动了佛,于是佛出现了,问她,你想再见到那男人吗?”
“女子回答说是。于是佛说,你要修行五百年,受五百年风吹日晒能再见他一眼,你愿意吗?女子回答,我愿意。”
“于是,佛祖让她化身为石,躺在荒山野岭之中,受了四百九十九年的风吹日晒,没有见到一个人。在第五百年,来了几个石匠将她采出山中凿成石条,用来到筑桥。终于,她等到了这个男子从桥上走过。但男子并不知道他化身为石只是匆匆一瞥便离开了。女子不甘心,对佛说,我愿再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只为让我触到他的皮肤。”
“佛答应了,便让她化身为一颗树,孤独的生长了五百年,忍受着无边寂寞。后来有一天,是个酷署之日,那个男子来到树下,又困又乏便躺在树荫下歇息片刻,女子喜极而泣,拉拢树枝化为树荫,为他遮挡烈日。男子在树下睡了一觉醒来,感激的摸了摸树干,便走了。”
“当男子消失的一刻,佛祖出现了。他问女子,你是否还要与他做一世的夫妻,那就再要继续修行。女子却释然的微笑摇头,她说虽然我很想但是不用了。这样我已经很满足,爱他却不一定要拥有他成为他的妻子。佛欣然的点头微笑,说道,他和他现在的妻子,为了能够结一世夫妻,各受了三千年的风吹日晒。”
听到这里,徐平安的心莫名抖动了一下,他以为故事中那名绝世倾城的女子就是鱼幼薇,可没想到最后却不是。
鱼幼薇也有那么一丝丝的诧异,不由问道:“清悟大师,我与幼麟乃忍受了三千年风吹日晒才能结为夫妻,那又为何那位绝世倾城的女子又那般像我?”
“几乎…几乎是我与幼麟相遇的缩写。”
她的脸色变得微微有些苍白,十指捏着徐平安的手,紧张问道:“是否,我根本就不是那忍受三千年风吹日晒的人,只是那个过客?”
徐平安想说什么,但被清悟主持给抢先了:“非也非也,鱼施主情谊深切,却不是忘了你们本就是夫妻?”
清悟又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微笑,长吟道:“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尾是,佛说,你为了见他一眼,触他一次,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其实,另有一人为了见你一次触你一次与你结一世夫妻,已经苦苦修行了两千年。现在,他大概可以少受一千年的苦了。”
鱼幼薇双手合十弯腰拜下以头点地:“主持,多谢你的指点…”
而后起身回头看向徐平安,双手抱住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幼麟,我们乃是忍受三千年风吹雨打的那一对夫妻。”
“阿弥陀佛……”清悟长吁了一口气,点头微笑:“一山一水何处得?一言一默总由伊;全是全非难背触,冷暖从来只自知。众生乐天知命,无喜无忧,妙性朗然,其乐难述。”
这种文绉绉又云里雾中的佛句徐平安听过不少,却从未有过此时这样的心情。
他始终觉得清悟的双眼像是未卜先知,可以看透人的一生。
他拍了拍鱼幼薇的肩膀,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同时脑中又不断回放起了一张脸颊,那个悲悯相在笑的女人。
似乎,秦玲珑就是那个绝世倾城的女子。
想到此处,徐平安心中长叹一声,隐隐约约十分没来由的心中多出了一丝愧疚,但即刻被他自己掐灭。
“我要守护的是幼薇,这个为了与我有一世夫妻之缘,而仰望三千年不得我看一眼,苦修两千年却见我而不可得的女人…而秦玲珑,则或许曾在前世给我的尸身披过一件衣,化身为露掠到我的身边。
但注定,只是我这一生的过客。
徐平安永远无法完全读懂秦玲珑,至今也不知道那一张面孔才是真正的她,她的内心也许是一花一世界的静谧超然,也许是沧海横流惊涛骇浪的波澜壮阔,也许是晦暗泥沟的一株青莲。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故事终究是故事,他也自知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因为清悟大师的一席话,而去改变自己的想法,就即便鱼幼薇不是那个经历三千年风吹雨打的女人,他也一样视之为珍宝。
这是他的偏见!
也或许这就是宿命,秦玲珑一定也还有另一个在佛前仰望她三千年的男子。
只是或许,那个男子也未必可以少挨一千年的风吹雨打。
徐平安没有高仙芝的顿悟,也没有鱼幼薇与高仙敏的唏嘘流涕,有的只是心中略微的沉重,感叹这尘世缘分何其多难。
男人,正需要这种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