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景眉头紧锁,手肘撑在车窗,有一下没一下的摁压着太阳穴。
街灯与车灯混杂糅合成七彩的射线,像不会熄灭的烟花。
有一年的跨年夜,他们相约去楼下放冷光烟花。叶蓁蓁穿着白色羊绒大衣,挥动着手中的仙女棒,烟花点亮她的脸,她笑着说:“你把我拍好看一点。”
文白景怕她冻着,帮她把大衣的帽子往脑袋一罩:“先把帽子戴戴好。”
叶蓁蓁歪着脑袋,露出小半张脸抱怨:“帽子太大会挡光,这样拍不清我的脸......”
文白景逗她:“这样显脸小,你不是绞尽脑汁也想把脸拍小一点吗?”
叶蓁蓁蹙眉:“你在嫌我脸大吗?”
“人贵在自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你...”
叶蓁蓁气得跺了跺脚,她像一只白色天草水母,温柔缓慢地晃动着水晶裙摆,朝他飘飘然游来,她拿着烟花去追他,两人竞相追逐着打闹,笑容胜烟花璀璨。
那时她眼底总有星河灿灿。
文白景刻意放慢脚步,由她追上来扑进怀里,她调皮地将帽子往前一拽,文白景的面颊也被罩进帽子里,叶蓁蓁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他们躲在帽子里旁若无人地接吻。
叶蓁蓁悄声说:“我就说这个帽子很大嘛…”
街灯和车灯都还在闪烁,长河星沉,烟花易冷。
不知该去哪里,文白景漫无目的地开车上了绕城高速,用力拍打方向盘泄愤,他面部扭曲着撕心裂肺地大喊了几声,压抑的情绪并没有丝毫缓解。他下意识地咬紧下唇,口腔中瞬间泛起甜丝丝的血腥。
路上那一道道白色虚线,和叶蓁蓁腕间那道白色疤痕无异,都是迅疾射向他的箭矢。
万箭齐发,攒心之痛。
文白景不知何时下了高速,绕回观澜居。
刚推开门,孙姨便迎了上来,贴心的询问他有没有吃饭,需不需要准备晚餐。见他状态不好,孙姨没敢过多打扰,泡了杯茶便回厨房忙碌。
房间陈设未变,孙姨依照文白景的吩咐,一切保持原样。
自婚后,文白景鲜少回来。无数记忆接踵而至,他们曾在这里生活两年多,交颈相靡的日夜,梦随人远。
陆羽心焦火燎地赶来时,文白景正萎靡的窝在沙发,怀里搂着只抱枕,胡桃木茶几上放着瓶快见底的红酒,塞着木塞。
陆羽愣了一下:“心情不好啊?这点哪够喝,我再去拿一瓶。”
文白景眼底浮着红血丝:“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
陆羽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事,飞快地眨了眨眼:“你指哪一件事?”
文白景不自觉地皱紧眉头,冷声反问:“你还瞒过我哪件事?”
陆羽脸色忽明忽暗,心虚地垂下头。
不说也情有可原,当时那个情况下,说与不说都于事无补,除了加重文白景的痛苦,毫无益处。站在好友的立场,陆羽这么做挑不出错来。
文白景心里明白,可明白有什么用?再明白心该痛还是会痛。
文白景有点烦躁的点燃烟:“你说她怎么会这么傻?真的太傻了,傻得让我心疼。”
陆羽小心翼翼地说:“是我不好,我和钟离说你住院,被叶蓁蓁听见了。她说没有想寻死,想着受伤去医院,就可以见你一面。”
文白景躺在沙发里苦笑不止:“你说她怎么尽干傻事?我怎么会看上这么个蠢女人?”
孙姨从厨房出来赶巧听见,忙问:“蓁蓁出了什么事吗?”
陆羽瞟了文白景一眼,冲孙姨略略摇头。
两人朝文白景看去,他低下头把玩着抱枕上的发夹,脸孔泛白,挂满寒霜。
茶几上那瓶酒,是他们分手前几天开封的,只浅酌了几口,剩下的还未来得及品尝,酒精透过木塞的小孔一丝一缕挥发掉。
等文白景寻来时,只剩瓶底薄薄的一层水膜,抡圆了胳膊晃,屏息凝神的听,只听得恍若无闻的声响。那细碎的声音化生箭矢直插喉咙,鲜血迸溅出来,溅到心脏,溅到眼底的虹膜。
孙姨叹了口气退回到厨房。
陆羽有点担心:“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离婚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和李娇有名无实,叶蓁蓁明显还在等你。”
文白景回过神来:“等知初脱离文氏集团以后再说吧。”
陆羽说:“我曾经对她有偏见,经过这么多事,我觉得她也不容易,她真的尽力去爱你了。”
文白景别过头去,抹了一把脸:“你说她拿着钱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何苦要来这一出。”
陆羽低声吐槽:“你结婚不也没有好好过日子吗?”
当初同意和李娇订婚实属无奈,消费者知道知初的老板和夜场女牵扯不清,势必会影响品牌形象,不想丢失知初的消费者,就只能尽快洗去传闻,竞品那几天也在蠢蠢欲动,最好的办法不是自证清白,那时他不知道爆料人的意图,担心爆料人放出高清图片,董事会也在不断施压,爷爷又一心要撮合他和李娇,那个选择在当时是最明智之举。
爷爷早年丧妻,晚年时儿子和儿媳又同时意外去世,即便爷爷对他再严苛,那也是为文家着想,爷爷一直有高血压,如若他不妥协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爷爷有个三长两短,余生他都不会安心。
综合权衡之下,他听从了爷爷的安排。
与李娇订婚的确平息了传闻,爷爷对此甚是满意,外界捕风捉影的传言不攻自破,知初的知名度渐有提升,一切看似都在越来越好。
结婚当日知道真相,却为时已晚,当场悔婚的代价是什么,他一清二楚。
可他当真一点都不后悔吗?
订婚后不久,陆羽曾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叶蓁蓁就此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文白景说,叶蓁蓁喜欢江南,即便失去我,她也不会离开江南。
中秋在即,那个被蟹钳夹哭的傻瓜,不会再陪他吃月饼、蒸螃蟹。
怎忘得,花明月满。
如今但暮雨,人隔银河水。
近一年来,蒸海鲜很火,叶茂的烤鱼店也新增了各式海鲜。
叶茂和王优的女儿叶晗曦即将满周岁,粉雕玉琢的模样格外招人喜欢。叶母自从王优临产前便来了云城,一直住在儿子家帮忙照顾孙女。叶父守着一亩三分地,每年冬天来云城过冬,开春再回西北。
在附近停好车,叶蓁蓁拿出镜子在脸上拍了点干粉,大致遮盖了一下哭花的妆容。
担心被亲友看出来,叶蓁蓁走进饭店后直冲洗手间,检查妆容是否完整。
王优跟了进来:“姐,真的是你,我就说不可能认错人嘛!你跑那么快干嘛?”
叶蓁蓁拿着粉扑在眼下按:“我补个妆。”
王优凑到她面前:“你眼睛好红,估计是睫毛钻进眼睛了,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叶蓁蓁身子往后歪了一下,岔开话题:“没事,晗曦是不是会走路了?感觉好久没有看到她,有点想她。”
做母亲的一说起孩子就停不下来,从孩子一顿吃多少食物到能走几步,聊得兴致勃勃,王优挽着叶蓁蓁的胳膊一路送她到包厢。
等叶蓁蓁到达预定的包厢时,大家已经点好海鲜,蒸锅里冒着热气。
两家店铺共有十来个人,分别坐了两桌。
钟离递给她调好的酱汁:“怎么才来?路上堵车了?”
叶蓁蓁拉开椅子坐下,微笑点点头。
夏桐凑了过来:“你这气场不对呀?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叶蓁蓁不动声色地伸手在她腿上捏了一把,压低声音说:“别胡说,我能和谁吵架?”
夏桐怀疑地打量她:“其实他还是很有魅力的,可惜...哎......”
夏桐对叶蓁蓁和文白景的事情知之甚少,一年多前的那些传闻夏桐也知道,综合她的第六感以及对叶蓁蓁的了解,大致猜到两人的确是有过那么一段。
平常夏桐基本不会提这个事情,今天下午让夏桐撞见,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
叶蓁蓁轻轻拍了拍她,暗示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夏桐立马会意,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转头和同事说笑。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海鲜,不时迸发出欢声笑语。
叶蓁蓁没什么胃口,剥好虾壳,迟迟想不起来往嘴里送。
钟离坐在她右手边,一眼看穿:“你是不是见他了?”
叶蓁蓁没有矢口否认,点头默认。
瞒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瞒钟离。她们不仅是合作伙伴,就凭钟离知道她的黑历史并没有看轻她,凭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钟离的开解和陪伴。
钟离忍不住提醒:“我知道你还放不下,要不你重新交个男朋友试试?”
叶蓁蓁把虾仁塞进嘴里:“我做不到。”
钟离叹气:“你真的要继续没完没了地等下去吗?他对你承诺了什么吗?”
叶蓁蓁虾仁堵在嗓子眼,半天也咽不下去。
她声音哽噎:“我把让他钥匙留下,告诉他别来找我了。”
钟离说:“你真的舍得?”
叶蓁蓁有点无语凝噎:“不是你劝我重新开始吗?”
钟离夹了只皮皮虾给她:“你眼底的红血丝都快爬出来了。这么久没有见面,难得见一次你还说狠话.....”
不知是谁开口提议说大家用饮料碰一杯,祝木帛生意蒸蒸日上。大家纷纷站起身,一边笑着说贺词一边举杯相碰。
众人落座。
叶蓁蓁放下杯子,轻声说:“如果不这样,我怕我会心软。”
有点身不由己。
如今她要担心做错事情影响店里生意,继而连累钟离。每天一睁眼就是负几千,一旦出现人品瑕疵被互联网放大,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店,随时会付之一炬。
如果她真的可以接受过无名无份的日子,一年多前也不必分手。
情绪上头的时候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情绪总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