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氏三人站在岩边,向下望去,眼到处有一条小河流及数条支流,河流两岸有土、有作物,还有树、有草、有花,还有草房,好一个田园风光。
天坑四面高山,日照时间短,此时太阳快要落山,三人不及细赏,见左边有一条路,估计可以进下面的寨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石梯坎下了断岩。
左转过去,万万想不到,果真是一个古老的寨子。
寨子后面,是怪异却看来坚固的石岩断壁,正是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四周皆是竹子。
巫城道:“阴间殿,终于到了!”
到了寨门,见大门首上有一只巨大的树根雕的雄鹰,但细看,又与常见的鹰有所差异。
巫城笑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王殿?却又这般小气?”
三人正在议论,寨门内钻出一个人头来,探首张望。
等到全身现了出来,原来是个后生,细皮嫩肉的,身穿麻布旧衣,年约二十余岁,他打量了一下客人,施礼道:“贵客请!”
居然又能说人话的,且称“贵客”,三人先吃一惊,合不上嘴,不知碰到了什么。
这后生见三人迟疑,又道:“贵客有请!”
巫氏三人此时,死猪不怕滚水烫,人想横时不怕死,也不多问,巫城在前,夫人、巫贞随后,麻麻木木跟了进去。
却见里面,是一个院坝,坝子是用片石铺成的,很平整,也很干净。坝子后面是一排木竹房,房劈上有鱼尾巴、兽角、树枝、藤草等装饰。
院子中间有一个小花园,闻到有木香花香。
令三个客人再次吃惊的是,在中间一间房屋的门前,早有五人在等候,一个男人站在最前面,身材中等,略有发胖,气质不俗,年约四十四五。
他后面的四位男子,一人四十余,另三人年纪偏大,皆穿原色粗麻布衣。
绕过花园,到了几人面前四五步,夫人慌忙对门前的几人,或者说鬼施礼。巫贞也边迟疑边施了个礼。
巫城手按剑柄,随时准备出剑。
领头的男人施毕礼,方道:“钟声一响,便知有贵客光临。”
巫贞疑道:“不知这里是何方宝宅?”
那男人笑道:“客人不须多问,慢慢再讲。”
巫城正准备问他们是人是鬼,见他这样说,没问出口。
那男人对刚才开门的小子道:“把三位客人的行头送入房中。”
那小子对客人道:“这位是水寨主。”
见他这般说,三客人取下行头,交与那小子,两爷子只不忘佩剑在身。
那水寨主道一声“有请”,领三人进了他人身后的大屋,其他四人随后。
进了房间里,见中央一个圆形实木几,已摆上了酒、菜及餐具等,四周是竹席,编制十分精制。
巫贞暗想:“原来他们正要进行晚餐。”
水寨主请三人入座。
三个客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急入坐。
水寨主看出客人的心思,道:“不用客气。夫人也请入座。”
夫人道:“多有不便。”
水寨主笑道:“龙宝坑方外之地,不讲虚礼,不分男女老幼都可入席。夫人也请入座。”
刚到生地,汗水未干,便请入席,大出意外,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果真这鬼酒鬼肉不费功夫,哈口气便做好了。
不知是祸是福,既不敢大意,也不敢鲁莽行事。
迟疑再三,三客人仍是席坐下。
一会儿,有两个姑娘送了洗手的水进来,三人洗了,不敢细看两姑娘的模样。
巫贞在中,正对水寨主,其余各按顺序入座,不分客主,坐成一个圆圈。
巫夫人心想,这里倒是自然,只不知是人不是?
水寨主这时才问道:“请问三位大名?”
巫贞作了介绍。
水寨主道:“我叫水融,几位老者,这位是松老哥、这位是柏老哥、这位是桂老哥,这位是老弟水和”。
听这姓氏,巫贞心中想到“皆是指什么姓什么”。
巫城见有酒来,想闻一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端起一个竹根剜的酒盏就向嘴边送,巫夫人轻声道:“主不请,客不饮,放规矩点。”
水融举起酒盏道:“客人新到,今日是招魂宴。这一路下来,几位魂魄已然出了好几窍,先喝了这一盏招魂酒。”
这待遇,巫氏三人受宠若惊,也更加疑虑重重。
连日里未得饱食过,今日走了多里道路,早已饿得肚皮皮挨到背脊骨,顾不得许多,三客人先沾了沾口,酒味极妙,不敢大口吞,主人催饮,只得迟迟疑疑喝了下去。
随后请菜。野菜、野物内脏、肉数味,最好吃的是一味有甲鱼,叫不出名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巫贞感觉菜味纯美,觉察不出有什么异味,便道:“敢问寨主,这到底是何方宝地?”
“这里叫龙宝坑,听说外面的人叫天坑,但龙宝坑人从来不会这样称。”水融笑道。
巫夫人终于忍不住,嘴唇战抖抖道:“是人间,还是阴曹地府?”
三位老哥见她状态,都瘪起嘴儿轻轻发笑,流露出慈祥而又怪异的表情,巫氏三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巫城见三老笑得有些鬼扯,依平时德性早送上两拳。
松老哥道:“到了这里,哪里还分人与鬼。”
巫贞心性灵慧,心有所悟。
水融道:“边喝酒边说话。”
相互敬了几轮酒水,巫贞道:“这里属于巴国哪个部族?”
水融笑道:“这里没有国,也不属于哪个国。”
巫贞道:“听说过巴国、虎安山、瞫氏吗?”
水融道:“虎安山以前便是土巴山,自然晓得,其他的听说是以前下坑来的人说过,有什么楚国、秦国、蜀国,均不知在何方。”
巫贞心想,明白了,这里与世隔绝,问道:“坑有多大,有多少人?”
水融道:“不知坑有多大。整个大坑,里面有数个小坑,也不知坑里有多少人,我们这坑,称为龙宝坑。各坑之间,以中山、矮山相隔。小坑里,有的是空坑,有的各是一个部族,也不知是一起进龙宝坑的,还是以前便有的。即便是鸡犬之声相闻,也世世代代不相往来。
“听说,有的小坑中的部落,极其友善,有的则极其凶恶,语言也不完全相通。请你们千万要记住,不可乱跑,免得枉送了性命。
“听说,方园数十里内,老老少少,略有数百个人。龙宝坑,住的是我们鹰部族。”
常言说,酒是话闸子,巫城酒已下肚,对身旁的母亲道:“这酒与天坑牢营果老儿的酒一个味,但更加纯香。”
“不要说话,听他们说些什么。”
酒多了几盏,便顾不得了,巫城对主人道:“这酒,与我下坑前喝过的酒很相近,但这酒更烈性。”
夫人忙道:“大人正谈正经呢,说什么酒话。”
桂老哥道:“这是仙人醉。是坑中醉龙湾所酿,长老姓酋,名茂盛。”
巫贞道:“这里也有不姓什么树的、草的、水的?”
水融道:“是从外间来的。”
巫城道:“有何来历吗?”
桂老哥道:“酋氏先祖是几百余前到天坑的,专酿酒。这里,也只有他一家酿酒。传说是得了仙人秘传。”
此时,一个女子进来添水,巫氏三人见她年约十五六,虽是身穿旧粗葛布衣服,却极干净,腰系围裙,唯脚上著的一双精巧的原木色木屐很特别,也与身上衣衫不太配套,显然是女奴,但生得十分袅娜。
巫夫人心中惊异:“此是何等府邸,女奴尚且如此美丽?”
巫城正是青春季节,烈火一团,此时酒多,既忘了险境,也忘了礼仪,也看得发呆,一时目未转睛。
那女子添水到巫城处,见他眼神怪异,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
巫城自觉不良,慌忙收了眼神。
添完水,那女子也不说话,径直提起陶制水壶出了房。
如巫城所愿,随后她又来舔了几次水。巫城心想,就算是鬼,也是美鬼。
酒毕食饱,水融道:“今日你三位辛苦,早早歇息。水华,领客人去歇息。”
应话的正是大门口出来迎宾的那个小子。
行礼分手,水华带上三人,出了正房,转过一个廊道,原来里面还有一个花园。巫城想要上前摸一摸名叫水华的身上有不有作为人的温度,又怕他怪,不好下手。
到了右厢房间,见并排十数间木柱竹墙房,工艺有些粗糙,有一个老者在此等待,正是在天坑中见到的第一个人,即那老者。
水华介绍说老者叫水民。
老者道: “请三位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一应用品、用具均在左边的房间里,随意取用。若是习得惯,不必自己开火,就与我们共食。”
水民引巫贞夫妇进了一个房间,行囊已先送进来了。
巫城选了挨得最近的一间。
谢过水华和水民,三人先走进巫贞夫妇房间,却是三进,外间是客厅,中间是空房,里间是卧房。
夫人摸了一摸塌上的单被,道:“陈设不算舖张,却也齐全,干干净净。到底是何地方,是人是鬼?”
巫贞此时完全放松下来,笑道:“我看,就算是鬼,也是好鬼,不用多操心,操心也无用。随遇而安,先住下再说。”
巫城道:“仍是不可大意,一来就又喝酒,又用食,这会却已饿了,说不定吃的尽是些假饼、假菜。”
夫人笑道:“就你一人喊饿。你素来食量大,今日只顾去伸长耳朵听他们说话,比平时少吃了些。初来乍到,先忍了吧。”
又说了会说,三人睡觉。
睡到半夜,巫城肚子疼得厉害,暗道:“果然是酒菜中有毒。”
这小子越痛越急,肚皮里响起雷来,想要去出恭,大惊,忙起身来,敲醒巫贞夫妇,叫道:“中毒了,拉稀!”
夫人道:“你父已跑了两趟,我却没有异样。”
三人正在说话,只听外面有人道:“怕是几位晚间要饿了,已准备好狗尾草籽山药粥。”说话的是老者水民。
巫城出门来,道:“原本就中了毒,还敢吃你的粥?狗尾草籽是什么?”
水民笑道:“误会了。狗尾草籽经过培植,就是你们说的粟米,五谷之一,我们这里潮湿,粟米不多的,你还嫌不好?坑里的食材与外界有所差异,或是煮法也有不同,初来龙宝坑,有人便会拉肚子。”
夜深入静,巫夫人在里面听得清他们说话,这时道:“是有这个道理,常说的水土不服。”
“应是夫人说的这个理,只管放心食用,若要害你三位,也不必用这样麻烦的手段。”
巫城从茅房转来,道:“这一下松动好多了。”
巫贞又要去茅房,这时正到门口,道:“不可瞎猜。”
“我是饿坏了,管他有不有毒,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巫贞和夫人说不需霄夜,巫城随还有等待的水民去吃了粥,回到房中,一觉醒下。
难道这就是虎安山人闻之丧胆的天坑?这情形太让人费解了,巫贞夫妇开始一点睡意也没有,胡乱找些话题;下半夜,疲倦得紧,一梦睡去。
当夜无事。
次日,寨主水融请三人仍多休息。三人一路惊心,有了休息之处,只想睡觉,不想其他,迷迷糊糊过了一天。
当天哺食,又是酒肉菜,名为“稳魂宴”。除了昨夜几位主人,又多了两位老哥,都姓梨,一人称梨大哥,一人称梨二哥,水融介绍说是两兄弟。
酒过数巡,巫氏三人又开始问这问那,昨天那小女子及其他几人仍不时进来添茶、送菜、打杂,很少说话。
巫贞问道:“这坑中,既无国,又无部族,如何辖制?全听寨主你的?”
水融道:“不然。坑中的人,自由自在,不需管制,坑中之物,各取所需,并无豪强霸占,也无人浪费。如有新来的人,任他选择居住之地,帮他建起房子,送他各样用品。我这个寨主,还有各湾的长老,只是主持些祭祀、卜算,调解些纠葛,组织些酒席而已。我这个寨主位置,是祖上捡来的。”
巫贞吃惊,道:“捡来的?”
水融道:“这里面有个故事。多年以前,龙宝坑里女尊男卑,女人当家,没有固定夫妻,生的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掌管的从来都是女人。直到有一年,澹子和郑柏来了。”
巫贞道:“我知有个澹子。郑柏何人?”
水融道:“郑柏是巴人的一个头目。他当年刚来到龙宝坑,三十多岁的女寨主见他相貌堂堂,身强体健,打猎时收获最丰,十分喜欢他,于是让他陪睡,二人如胶似漆,连续一个多月每晚同宿。”
水融接下来讲了一件对龙宝坑影响深远的往事——
一个晚上,正是祭月之夜,郑柏酒足食饱,照例又去女寨主房中歇息,却听到房内传来男女合欢之声,言语浪荡,郑柏妒火中烧,叫道:“一对狗男女,做得好事!”
郑柏边叫喊,边抽剑撞门而入,将二人刺于塌上。
原来,郑柏初到龙宝坑中,不知他们是这个风俗。
杀了二人,郑柏方才醒悟:杀了女寨主,寨中之人必然找他算账,性命难保,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将寨主之位夺了!略作收拾,关紧房门,就在房中,坐了一夜。
他本是个英雄,定下计策,次日一早,以寨主之名召集寨中男女数十人到前坝子。
澹子也来了。
郑柏道:“女寨主有大事要说,诸位请稍等”。
众人知他这些日子正得女寨主恩宠,信以为真。
郑柏进女寨主房中,腰挂宝弓,身背羽箭,提剑在手,取下女寨主头颅,割下一块床单包裹一下,提到众人面前,说:“寨主请大家看一样东西”。
郑柏打开包袱,露出女寨主的头,众人大惊。
郑柏道:“女寨主不良,已被我杀了”。
众人更惊。
“从此以后,我就是寨主,敢有不从者,同此例子!”
话刚说完,众人一哄而散。
澹子道:“事急了,怎么办?”
郑柏说:“澹子休惊谎,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大多一会儿,几十个男女重新回来,大声吆喝,各持梢棍等物,将郑柏团团围住,叫喊着要取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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