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使本来僵持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所有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所有人,放下兵器!否则,格杀无论!”一声断喝,就像一声睛天霹雳,从外面传来。
高度紧张的对峙双方都像从梦中惊醒了一样。
话未落地,一匹无鞍枣红马飞奔而至,马上一人,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威风凛凛,就如神兵天降。
枣红马的四蹄减缓了跳动的频率,他又高叫一声:“放下兵器!”声如宏钟。
枣红马已经变成了稳稳地慢步。
见众人还在迟疑,马上的壮士又叫道:“山师将士,你们也全部放下兵器!否则同样格杀!”
瞫庆见是此人来了,吐了一口气,猛然放松,汗水一下就像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略一迟疑,“铛”的一声,瞫庆首先弃了手中的一支宝剑,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主动弃剑。
其余的山师武士看到他弃剑,全都放在地上。
马上的人双眼如电,目不转睛盯着仍未放下兵器,但也没有蠢蠢乱动的就像冰冷的雕像一样的浪卒群体。
这时,浪卒中一人道:“解兵器!”这才有五人放下兵器。
又听接着有人叫“解兵器”,又有人放下兵器。
原来这伙浪卒,有他们的指令规矩。相美要求给他们的指令简单位而又直接,多数是单音节词,如“进”、“退”、“杀”,少数是双音节或多音节词。
如果巴人有秘密部队,虎安山山师五百长兼浪卒头目相美应当是巴人秘密部队的创始人,或者说最具才能的领导者。
相美为这支浪卒制定了严密的、残酷的管制办法,同时也知道浪卒是一支锋利无比的双刃剑,于是将浪卒分成数组,每组一个头目,这个头目只听从他本人的,或者他当面委托的指挥者。
为防止浪卒逃跑或异动,相美可说是费尽心机,除了一人逃跑、同组其他人连坐受死等硬的一手,还用各种利益、手段将骨干驯养成自己的心腹,又在浪卒中安插内线,随时掌控浪卒的一举一动。
好在,今天这一部分浪卒,因为相美出征,还没有训练成熟,再加几个临时头目之间并无隶属关系,谁都不愿做最先出头的鸟儿。否则,瞫庆武功再高,也已成为剑下之鬼。
再次听到有人叫“解兵器!”
这一次是度群芳他们这一组的头儿在发令。这头儿绰号“老鲫壳”,年龄不到四十岁,一方面沧桑过早爬到脸上,另一方面老谋深算,因此同伴称他“老鲫壳”。鲫壳,当地土语,即鲫鱼。
刚才事发突然,老鲫壳心中略一思索,认为最先出手的人一定有大祸,因此在其他几组头目发“准备”命令的时候,他没有发出口令。否则,度群芳、兰回、木莽子想抜剑得抜,不想抜剑也必须抜剑,如果不动作,或者动作迟缓,老鲫壳可以当场处死这三人。
听了口令,度群芳边取出剑放在地上,边对站在他前面一步左右的老鲫壳道:“这人是谁?好骚冲!一个人就敢跑来装大神!连瞫庆都敢不放在眼里。”
老鲫壳轻轻笑道:“他是樊小虎,我们好多人都认识他。在他后面,一定是大批武士。”
度群芳从未见过樊小虎,但久闻他的大名,听老鲫壳这一说,反而放下心来,事态或许可以不再继续恶化,却听木莽子道:“我们好有面子,丹涪水五大剑客有两个都来了!”
兰回冷笑道:“没见到簸箕大的天,好大个鸟事!”
马背上的樊小虎又叫道:“所有人,原地不动!”
樊小虎说完,才跳下马来,快步走到瞫庆跟前,施礼道:“将军见谅,适才万不得已!”
瞫庆刚愎,但与同为瞫氏宗族、山师五百长的瞫鸢有所不同,辱下而不傲上,受父亲影响,对武功高强者多有尊重,也施了个礼,道:“瞫某今日,尴尬了。”
“浪卒鼠辈,知利不知耻,知进不知退,有肺无心,有胆无肝,不足放在我等意上!将军虎安山柱石,心系大事,不必与厕中顽石较真!”
樊小虎是樊氏部族首领樊参之子,又是舟师主将朴延沧女婿,而樊氏与相氏、朴延沧与相善都有较深的瓜葛,因此瞫庆与樊小虎没有过多交往,甚至还曾反对过樊小虎进虎安宫,此时听他这几句话,心中暗道:“惭愧,此人果然还算是一个人物。”
——原来,郑骢见事情不妙,迅速思考对策,想建议瞫庆让步,但知道凭他的秉性,必然宁可头破血流,也不肯低头,先想到若请来相美,危机可迎刃而解,又立即想到相美与瞫庆之间有些不和,且还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远水不解近渴,牟诚是山师主将,浪卒也算是山师的,且他就在营账里,于是悄悄让一个人急去向牟城报告。
樊小虎新到山师任职,当时正在牟诚主营帐中请教,恰好牟诚之子、山师百夫长牟忠也在,寒暄之后,三人便谈论起战术来。
突然听报浪卒被激变了,牟诚不以为然,笑道:“有瞫庆在,怕什么!”
其子牟忠道:“父亲,儿以为不然。”说完看着牟诚。
牟诚对来报告的人道:“你且先出去。”
那人辞出,牟忠仍不说话。
牟诚道:“你光看着我做什么?没有见过你老父!有话快讲!”
牟忠目光闪烁,欲言不言。
樊小虎明白其意,道:“末将先告退。”
知子莫如父,牟诚知道牟忠小九九多, 不悦道:“小虎将军忠义之士,守口如瓶,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牟忠方道:“浪卒来历复杂,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流浪武士,外人不得而知,弄不好,将来是个大祸。今日敢造瞫庆的反,说不定哪日就敢造……”
牟诚拍案喝道:“胡说八道!谁说是在造反!事情急了,我们走!”站起身来。
樊小虎道:“区区浪卒,何须将军大驾!末将曾受相美之邀,去为浪卒教授过几日武功,必有还认得的。末将愿去化解!”
牟诚点头:“好!你去,我放心。牟忠,同小虎将军去!”
樊小虎、牟忠急急出来,正碰到一个卒儿牵马从营账前走过。
樊小虎道:“火烧眉毛,事不宜迟,我先骑送信的快马过去,稳住众人,你迅速帯人来!”
牟忠应声道:“好!”
因此,樊小虎先来了。
——瞫庆这时才知道是郑骢派人去报告牟诚的,对郑骢不悦道:“鼠卵子恁大个事,何须禀报主将!”
郑骢道:“我见事急,一时拿错主意。”
浪卒的住地、训练场地,本来就在虎安山山师大营之内,不多时,牟忠率两百余武士身穿藤甲,手执利剑,如飞跑将过来,牟忠跑在最前面,一边跑,一边厉声喝道:“谁在造反?”
樊小虎虽然暂时稳定了局势,但还是怕再出枝节,一触又发,此时见牟忠到了,大局已定,正要打话,却听牟忠问这话,不得不联系起刚才牟氏父子的对话,想到牟忠向来板眼子比心眼子多,莫非他是有意再次激起浪卒的不安,借机灭了这股浪卒,或者,是牟诚授意?想到这,心中打个冷颤。
好在,没有一个人回答牟忠的问话。
这边度群芳见来了这么多武士,个个全副武装,身强体壮,面目冷峻,杀气腾腾,唯帯头的人反而身材不高,问老鲫壳:“这矮子又是谁?”
“山师主将牟诚之子,叫牟忠,绰号智虎……”
又听牟忠喊道:“刚才谁在造反?各人屙的屎,不敢认了!”
两百武士迅速各就各位,列成厮杀阵形。牟忠则已经到了离樊小虎十余步之近。
包括浪卒在内的任何人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承认犯了军规,与承认造反,是性质完全不同、处置有天壤之别的两种行为。浪卒们再次沉默,既无人承认,也无人辩解,此时谁辩解,无疑就是自己将屎盆子向自己头上扣。
樊小虎再次暗中庆幸没有人接茬,不与瞫庆、牟忠商量,大声叫道:“我们已经清楚,你们不是要造反。事出有因,各帯回去,不得出营房一步,听侯相美将军处罚!否则,见一个杀一个,见十个,杀十个!绝不手软!”
浪卒们静若寒蝉。
突然,有人叫道:“我要造反!”不是别人,正是木莽子。
一场风波突然而来,总算在最后时刻化解,现在居然有人在众目葵葵之下承认自己是造反,不是拿自己和一组人的性命,甚至全部浪卒的性命开玩笑吗?有人咒骂。
这一叫,惊翻全场人。连久经沙场的瞫庆都大吃一惊,他本来希望尽快结束这场尴尬。
最吃惊的,当然是度群芳和老鲫壳,或许还有兰回。
度群芳、老鲫壳心都提到嗓子眼,两人心中暗暗叫苦:“要遭这个傻儿害死幺台!”
正这时,又听有人叫道:“还有我!”打死,度群芳也不敢相信居然会是兰回在叫嚷。
“难道你也傻了!还是疯了!”度群芳气得月母子病都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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