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打早就出来迎接樊云彤出狱的太阳,或许是感觉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悄悄隐进云层里。
丹涪水面上起了不大的风,波浪一浪一浪,浪在若春沛和郑骢的脚边。
若春沛正要释疑,瞫梦龙从夫人的舟上下来,过跳板时,一眼看见郑骢同若春沛站在一起,几大步跑过来,对郑骢道:“你还在啰嗦什么?”
郑骢靠过来对梦龙说了一句话,梦龙大惊,对春沛道:“你既然知了,我不瞒你,你没有认错。但你说,此去必死,是何意?”
“一离开公子的视线,他就会潜回枳都报仇。”
“报仇他是一定会去的,但我还真没想到他现在就一定要回枳都。怎么劝?”梦龙同意这个判断。
“若是信我,我去给他说几句话。”
“快请快请。”梦龙道。
梦龙在前,若春沛在中,郑骢最后,三人上了木舟的楼上。
梦龙对一直在舟上观察四周动向的瞫丁道:“丁哥哥,你先去母亲处,想法子让她多在舟中呆一会儿。”
梦龙又令度群芳、兰回、苴蛮子、木莽子四人到隔壁的舱中等侯。
进了樊云彤藏身的舱中,梦龙见他站在窗口向外张望,急忙道:“云彤,若行人有话对你说。”
樊云彤转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若春沛:“我们见过面。请指教。”舟儿轻轻地摇恍了几下。
“指教不敢。火烧眉毛,我开门见山。我问你:你下舟之后,是真准备进虎安山,还是回枳都?”
樊云彤是个直肠子,见自己腹中的事情被说破了,便十分自信道:“不瞒若行人,自然是要回枳都!”
梦龙暗惊:“若春沛果然会料事。”
“好,说的是实话。我晓得你是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的血性男人。常说冤有仇,债有主,那么,你确定了你的仇人是谁吗?”
“我不是为自己报仇,是为二公子父子报仇。二公子对我有再生之恩,巴冲与我情同手足,此仇不报,红面虎誓不为人!虎落平阳被犬欺,在枳都牢中,鄂越每隔两三日又要去羞辱我一次,我身上的淤伤,多是他亲自动的手。至于仇人,不须细查,我猜也猜得到几个。鄂仁当然是第一个!”
说到鄂氏父子,樊云彤开始激动,梦龙劝住。
“就算你没有弄错,可是,真正的后台和真正的原因,不用我说,你心知肚明。”若春沛淡淡道,也不想讨论他具体的仇人是谁。
樊云彤不答话。
若春沛盯住云彤眼神:“我巴国武士是发誓要效忠公室的,你认为你能够做到牺牲巴国武士的荣誉,拆了那个后台吗?”
樊云彤不敢正视若春沛,低头不语。
春沛接着道:“我敢说,你做不到!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红面虎!既然做不到,就不要做!”
樊云彤抬头看了看若春沛,眼神中充满杀气:“若行人所言,如洞肺腑。但除了那个人,其他人,全都该死!”声音由低向高。
“该不该死,我不与你争论。可是,该不该死是一回事,会不会死,又是一回事!我斗胆预料:此时,你的仇人最最希望的,就是你回去报仇,最不希望的,正是你不去!”
梦龙插话道:“若行人说得极是!此时,肯定是防范最严的时候。”
郑骢听他们说话,不敢发言。
“我当然想到这一点!只是这仇,我如何能忍!你叫我,如何能忍!”樊云彤咬破嘴唇。如果说巴西安父子的死让他很痛的话,枳都大牢里的囚徒生活,让他有一种难以磨灭的恨。
“你一定听说过楚国伍子胥的事吧。当出事时,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报仇,而是逃走!因为他智高而又冷静,他晓得只有留得青山在,才会有柴烧。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恨晚。你如果真想报仇的话,目今,就绝不能回枳都!但如果你只是想陪巴西安父子的葬的话,根本就不用出牢!道理就是这样简单!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完全明白。”
樊云彤转过身去,面向窗口,看着外面的江水,又看看对面的山,想了不大会儿,转过身来,向若春沛施礼:“多谢指教!红面虎记住了!”
“好!响鼓不用重捶!时间长了,会有人起疑,还怕追兵。你们快走!” 若春沛道。
梦龙还不放心,道:“兄弟,要切切记住!”
樊云彤重重点了点头。
“郑骢!你给我听好:若云彤不能按时在麻湾洞上舟,你只须叫木莽子给我送四颗人头来!”说完,不看郑骢,看着樊云彤。
樊云彤明白,梦龙这话是把自己与护送自己的五个人的性命全绑在了一条绳子上,道:“哥哥,不用再说,你放心。”
“我先下舟,陪母亲去小田溪陵地。我们一动身,你们立即出发!”
若春沛道:“我也陪夫人去。”
梦龙出来,又返回去,特别对郑骢交待了几句话。
瞫梦龙请母亲下了舟,若春沛、几名侍卫、侍女陪夫人上了岸,步行向不远的小田溪陵墓去。
瞫丁留在原地善后,并准备应对追兵的盘诘。荼天尺也留在原地。
守陵人闻是枳侯家人来祭拜,迎了进去,准备所用物品。
这是一宗熟悉的业务,守陵人很快就准备好了,瞫夫人母子祭拜枳侯夫人。
瞫梦龙施展平时学习的礼仪,诵道:
惟日季秋,獭祭此崖。
永言孝思,享祀孔嘉。
彼黍既洁,彼牺惟泽。
蒸命良辰,祖考来格……
随后,又顺便去祭祀了其他的几位先人。梦龙的目的当然是拖延时间。
事毕,瞫梦龙母子回到江边,再次上舟。
梦龙这一次上了夫人的这只舟,与她说话,打发时间。
继续前行不远。看看天晚,按之前瞫梦龙、瞫丁的商议,要到昝氏部族借宿。
正缓缓上水,瞫丁来禀报梦龙:“下水有水师来了!”
梦龙出舱一看,果然是一队舟师,估计有两三百人,已听得见下层楼的士兵奋力摇橹的号子声,轻笑道:“不理踩他,我们且悠哉游哉!”
小半个时辰不到,那队舟师赶到了,有人在大喊:“瞫公子,请留步!”
瞫梦龙早在舟尾上观察,想看是谁领兵来了,听见喊声,望过去,果然来者是个熟人:枳都舟师伍百长苴纪。
梦龙上前两步,站到最尾部,大叫:“苴兄,你喊我吗?”
“正是,请梦龙靠岸!”苴纪比梦龙大近十余岁,平时见面梦龙称其兄,苴纪则直呼“梦龙”。
梦龙令身后的瞫丁传荼天尺靠岸。
差不多同时,枳都水师也靠了岸。
苴纪下舟,瞫梦龙已在沙滩上微笑着等待。
苴纪踏着沙石,走上来,与梦龙相见,道:“梦龙,我奉命搜查沿江所有舟只!”
梦龙假意惊道:“出了何事?”
“包括虎安山的舟只。”苴纪不直接回答梦龙的问题。
“你只管放心搜!”
梦龙与苴纪,面向江面,并排而立。
这时,荼天尺听传又要停舟,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也跑过来了,才知道是要搜查,既然公子已经同意,就没有表示异议,也没有问为什么。
苴纪一声令下,枳都舟师武士分成数批,登上虎安山的舟儿,仔细搜查。
不用多时,枳都水师所有的小头目都来向苴纪回报“没有”。
荼天尺见公事已经完成,告辞苴、瞫二人,去准备再次启航。
苴纪令枳都水师全体上舟,才对梦龙施了个礼:“打扰梦龙和夫人了!”
梦龙笑道:“苴兄,到底出了何事?惊风扯火的。我出枳都时,还风平浪静。”
苴纪伸过头来,神神秘秘道:“樊云彤跑了!估计是有人救走了!”
梦龙佯惊:“啊!”随后面色镇静,眼看江心。
苴纪轻轻怪笑道:“我以为你听说了,会很高兴。”
“我干吗要高兴?”梦龙面无表情。
“我们有谁不知,你与樊云彤可是血旺的兄弟。”
“若苴兄的好兄弟蒙了大难,但救了他的人,却是别人,你会高兴吗?”
苴纪不是鄂氏的人,并不是在试探梦龙,只是随口一说,但梦龙不这样想。
苴纪笑道:“梦龙处事,果然与众不同!好了,时间紧急,不同你多说了。还得继续走上水。”
“天快黑了,还要走?”
“今晚打起火把,也要到二龙滩。请一个!”
二人分手,刚要上舟,苴纪回头对梦龙道:“梦龙,晚上行舟不安全,你们就不要再走了,我过路时给昝芎喊个话,让他好好招呼你。”
“多谢!”
各自上舟。
继续前行,水流急了起来,开始纤引,昝氏部族本就在小田溪附近数里,不多时就到了。
此时近晚,江面上有昝氏多只舟儿在游荡,岸边还有不少人,如临大知一样。
梦龙又令靠岸,先扶着舟舷边一看,只见鄂越、昝氏首领昝芎及约一百余名武士在沙滩上,全副武装,淡淡一笑。
鄂越、昝芎见梦龙下舟了,迎过来。
瞫梦龙先对鄂越道:“兄弟,你缘何也在这里?”
“在等舟师。”
瞫梦龙笑道:“还以为是在迎接我们呢。”
昝芎笑道:“也是在迎接夫人和公子。”
瞫夫人已经通过了跳板,鄂越迎上前去给虎安宫夫人施礼。
瞫夫人看了看鄂越,道:“鄂越?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她想起了碰到其兄鄂卓的事,又道:“路上听你兄说你母亲病重,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鄂越尴尬道:“有军令在身。且我尚不知母亲病了。”
“莫不是弄错了?”夫人道。
这时,昝芎也过来见面,请瞫夫人进寨中去休息。
瞫夫人道了声谢,对没有动身准备的鄂越道:“你不进寨吗?”
“夫人请便。我们在等苴纪回来,就回枳都了。”
“天快黑了,还要走?”
“有紧急军务。”
鄂越知道苴纪转来还早得很,但不想进寨子与瞫梦龙等人呆在一起,施礼向夫人辞别。
其实,鄂越在赶往昝氏的路上,就已经想到,若真是虎安山瞫氏救走了樊云彤,樊云彤多半会半途下舟,或者根本就没有上虎安山的舟,但他心有不甘,死马当作活马医,仍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此时,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心中难免失落,他的副将通涓比他面色还要难看地跑过来,对鄂越道:“果然没有。”
鄂越一言不发,眼看着虎安山人进了昝氏寨,然后转过头来看江面,发现荼天尺和大部分水师武士留在舟上守船,等待昝氏人送吃喝的来,想到:“不知要等到何时?不如去与虎安山舟师伍百长荼天尺打个招呼,顺便探点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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