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莽子近三个余月来,身体不适,得了失眠症,有时感觉恍恍惚惚的。近来,越发精神不提。
木莽子自己并不十分在意,可是,在其母亲看来,显然是一场了不得的大病,必定要去医家虢炎看了方才放心。
木莽子是个孝子,不想让母亲担忧,又不想多作解释,于四日前,见母亲催的急,于是道:“我走得路,吃得饭,急什么,隔几日就是祭伏羲神,兴龙湾必然来人,到时看了便是。”
其母道:“你忘了?虢长老每年要捉几次蛇,其中三月初要捉一次,只有这个大节期,他不会到龙宝寨来。再加他年纪大了,涉水渡河二十里到寨上来,也不方便。”
木莽子笑道:“这还不好办,我自己长得有腿,去便是。”
其母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让水华同你一起去。”
“华哥又不看病,一起去做什么?”木莽子不解道。
“你一个人去,心心慌慌的,看了就跑,我让水华一起去,管着你多住几日,把病根看准了,再才准回来。”
木莽子听母亲如此说,不好再推,便与水华去了兴龙湾。
木莽子、水华到了兴龙湾,已是下午,宾主坐定,说明来意。
虢炎道:“每年桃月,我是要去玉真泉捉岩头斑等巨毒蛇,养肥后好取毒制药,确未打算去龙宝寨。早知有病要看,来人知会一声便是,毒蛇,可让小子们去捉。”
木莽子笑道:“岂敢有劳长老跑腿。趁此机会,正好向长老学一学捕蛇的妙法。再者,大家都想到龙宝寨去呢,谁愿意在家里捉蛇,又辛苦又危险。”
虢炎笑道:“那倒不假。闲话少叙,先看病。你是哪些不舒服?”
木莽子看了水华一眼,道:“水华哥,你先找他们说话。”
虢炎喊了一人进来,正是其长子虢福,四旬上下,身体略胖。
虢福与木莽子、水华施了礼,引水华出去安排。
木莽子这才道:“近来,睡不安稳,口有些干,半夜常醒来,不能再入睡,梦特别的多,常做一个恶梦:想对人说话,口总张不开,似被粘住。再有,再有……”
“再有什么?”虢炎见木莽子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轻笑道。
木莽子脸一红,像告秘者一样轻轻说了一个在他看来有些尴尬的秘密。
虢炎却并不以为是什么秘密,道:“把舌头伸出来,老夫瞧一瞧。”
看了舌胎,又摸了脉象,总之望闻问切,虢炎笑道:“你这病根,我已经看出来了。”
“是什么病?”木莽子略有忐忑道,他倒不是担心会是什么绝症。
“上次你回家,路过兴龙湾,听你讲,你和那个郑如梦,曾经经过相思谷。我看你这病源,正是从相思谷带来的。”
木莽子刹时脸红,笑而未言。
虢炎笑道:“其实,你这病的病根,你自己是明白的,想不到才没多久,怎么搞的,居然就弄出病来了。呵呵呵,这个病,不打紧,说重则重,说轻则轻。”
木莽子“心怀鬼胎”,不好意思,笑道:“老神医,可有解药?”
虢炎呵呵笑道:“有,有,有。也不需配药施符,我给你开个方子,回去后照方用药,保管有用。只有一件:你需回到龙寨中再看药方,方才灵验。”
木莽子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病,就是睡不好,道:“谨遵医嘱。”
虢炎进里房去,在一块小葛布上,写了药方,不一会儿,碳水就干了,将葛布折叠好,出来,交与木莽子。
木莽子收好,知虢炎是龙宝坑健在的唯一读过一点点书的人,便与他说起书来。
快要到吃饭时间,木莽子问:“长老听说过《山经》吗?”《山经》,即《山海经》。
虢炎道:“听说是一册书,但从未见过,你见过?”
“没有,听人说过。”木莽子听瞫梦语一路上都在说《山经》中记载的怪物,一时想起这个问题。
当天,兴龙湾多数人,已经向龙宝寨出发了,因为三天后,就是龙宝寨上祭祀伏羲氏的节日,只有虢炎及其长子虢福,还有几个年纪偏大的人在家。
木莽子并不为错过龙宝寨上的热闹而遗憾,因为他打小就见过了那几乎一成不变的仪式,只是不知楚国人巫贞来了,会不会向寨主水融建议新的花样。
木莽子乐得虢炎有清闲时间,就在他的药房里,学认草药,辩性味,问这问那。
次日,木莽子又同虢炎到树林里去,寻找和识别生长中的草药植物。
水华则是闲不住,跟虢福一起去树林中寻找猎物,包括碰到的蛇类。
轻轻松松过了两日——这说法不太准确,龙宝坑里人生活本来就不紧张,或许除了木莽子自己不由自主“紧张”之外——到了今日,正是启蛰(惊蛰)的前一日。若按阳历推算回去,大约为当年的三月二日前后。
“三月三,蛇出山”。 当时,自然环境没有遭到丝毫破坏,人与自然和睦相处,丹涪水一带,更是如同处女,天坑又相对潮湿,蛇类更多。
今天,木莽子有自己更感兴趣的活动安排,他和堂兄水华,将同虢炎、虢福父子一起去玉真泉附近捉蛇。
天气良好,太阳初升,捉蛇者就出了发。
沿途之上,他们见到不少种类的蛇,有翠青蛇、乌梢杆、菜花蛇、黑脊蛇、竹叶青,黑眉锦等。但他们今天的目标,是号称天坑里第一毒的“五步倒”,一种当地人闻之色变的毒蛇。
五步倒,即尖吻蝮,又名五步蛇、岩头斑等。五步蛇的柄息环境为陆生,贵州、湖南、重庆交界的武陵山区,是五步蛇的一个集中分布区。
当然,说到蛇的故乡,湖南则更是名声远播,这得感谢唐代文豪柳宗元的“永州之野产异蛇” (《捕蛇者说》)。
木莽子听虢炎讲,今天之所以要到玉真泉附近去捉五步蛇,是因为那里的石蛙多,五步蛇喜欢蛙类、鼠类。
捕蛇者带上必要工具和虢氏家传的治蛇咬药,到了玉真泉附近,开始作业。
木莽子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识捕捉五步蛇,但他玩过,准确说是学习过捕捉野物的多种方法,触类而旁通,在他看来,虢氏父子的方法很原始,也很简单,似乎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就是与蛇见面后,然后寻找机会用竹棍压住蛇的颈部,捉将起来,放入特别编制的竹蒌里,就完成了。
在木莽子看来,虢氏父子很简单的捕捉五步倒一类毒蛇的动作,实际上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轻者截去伤肢,重者性命不保。
尽管兴龙湾虢氏有独门蛇药,也不能确保绝对安全。历年来,虢氏的捕蛇者,就不止一个人死于毒蛇之吻。
不少巴人部族,是善于与蛇打交道的氏族,因此木莽子不太以为然,并亲自胆颤心惊而又格外小心地实习了两次,第一次有虢福帮忙,第二次独立捉拿了一条五步蛇。
水华却不愿玩这冒险的游戏,宁可负责用一根较长的竹棍去压蛇的头颈。
当身手不凡的虢福,不借助任何工具,徒手捉了当天请进竹笼里最大的一条五步蛇之后,木莽子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敢那样做,至少暂时还不敢。
最令木莽子感兴趣和佩服的是,虢氏父子进了五步蛇的地盘,就像进了自家的菜园子,知道哪里有“菜”,而那些“菜”,在被捉拿之前,或者转头就跑,或者张开大口,巴不得吞了这几个巴人,可它们一旦进了虢氏的竹蒌子里,仿佛一下子就成了虢氏父子的朋友。
木莽子知道这对父子一定有他们的绝招,就像巴人有很多让后人无法理解和复制的其他绝招一样。
令木莽子佩服的,不仅是这对捕蛇父子,还有他们的猎物。
中午时分,他们碰到了一条倔强的成熟五步蛇。那蛇被赶进了一个凹坑里,四下无孔洞,也没有“掩体”,眼看在劫难逃。
木莽子与水华配合,正要下手,突然,那蛇卷起尾巴,伸向自己的腹部去。
虢炎急道:“放过它!”
几人急忙退开。
木莽子不知何因,一问,才知道,有的五步蛇,在无路可逃时,坚决不做俘虏,用尾巴(实际上是角质刺)剖腹自尽。
木莽子心想,那条五步蛇,与巴国武士倒有几分相似。
放过这条宁死不辱的五步蛇,虢炎提议先休息一下。
回到玉真泉,捕蛇者坐在泉水边,背靠一小片水竹林,竹林中,有一颗野枇杷树,果实尚未成熟。
看到这汪泉水,听到泉水从半岩壁上落入池子中发出的“音乐之声”,木莽子想到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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