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赵峥来了。
许满仓根本就没什么睡觉的心思,故此睡的很浅,黎明时分就已经起身,再次站在了了望台上。
远处的训练场空无一人,只有那些木桩上扎着的草人和用过的箭矢,被清风吹的阵阵摇曳。
“北狄真的比乾国要冷的多。”
赵峥到了许满仓身侧,直接开口道:“这个季节,乾国还春暖花开呢,北狄就已经这么凉了。”
“用不了两个月,大雪就会覆盖一切的。”
许满仓看着远处,轻声道:“如果真到了那时,我想走都走不了了。”
许满仓并未向赵峥隐瞒部族的大迁徙计划。
事实上,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别人是否发现他们要迁徙已经不重要了。
按照许满仓的规划,船队至多再往返两次,就能接走绝大多数族人,到时只有战士还留在这。
往返两次,那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北狄就入冬了,但距离兰河全部冰封,还需要很长时间。
只要能撑住这一个月,那就还有曙光。
“你想走,随时都能走啊。”赵峥有些不解的道:“你是部族的首领,这些事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我不会那样做的。”许满仓的声音依旧平稳,道:“部落的族人优先。”
“你这人可真奇怪。”赵峥也趴在了了望台的台阶上,看着远处的草人,道:“身为上位,却什么都不享受,我看你吃的用的和寻常的将士也没什么区别。”
“若不想要特权,你要这个部族做什么?还惹这么一身的事。”
“你随便找个荒郊野岭躲起来,我娘就算想找你也费劲吧?”
“呵。”许满仓笑了笑,没说话。
赵峥无法理解他的行为是很正常的,毕竟赵峥自幼在乾国皇城长大,见到了太多上位者,也见到了太多上位者做的事了。
他就和不花、和林的想法差不多,认为上位者就应该享受,就应该高高在上的。
这些想法和赵峥蜕变与否都没有关系,只是认知的偏差而已。
“你怎么不说话?”赵峥又问道:“不屑和我说?”
“我是觉得就算是说了,你也理解不了。”许满仓道:“你说我没有特权为什么要部族。”
“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冲着特权去,那现在我想要部族都不可能有。”
“你这说法的确有些绕。”赵峥撇了撇嘴,“这几天冯士给我配了汤药,说是给我治疯病的。”
“我精神状态到是好多了,但脑子有点不够用,你不要用这种带弯的话敷衍我行不行?”
“你不用想的太深,我就是字面意思。”许满仓还是没看他,低声道:“部族的族人都是我的家人,不是子民,也不是被奴役的对象。”
“北狄的部族和乾国的村落不是一回事,这里没有郡县的层层管辖,也没有那么多皇家的官僚,只有一个个部族的头人。”
“什么时候你明白头人的意思了,你就懂我的话了。”
“你说话越来越高深了。”赵峥又皱起了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几天他就感觉头有些隐隐的疼,可能是冯士汤药的作用。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基本都是有话直说。”
“以前年少无知,犯了太多本不该犯的错。”
许满仓又道:“若是现在,再让我经历一次边城的事,俘虏了你之后,我可能会直接把你送去王庭,不会让你去看城外的那些尸首,更不会和你说那么多了。”
“为什么?”
赵峥愣了一下,问道:“你当初和我说那些不是为了……”
“我是想给那些曾经的战友昭雪。”许满仓的声音更低了:“可事实又怎么样呢?”
“我把你留在边城,你也根本没有机会返回乾国腹地,更不可能帮他们昭雪了。”
“这么长的时间算是白白浪费了,和你说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赵峥不说话了,他也同时看向远处,陷入沉思。
记得那时候他看到野外的尸首之后,的确义愤填膺,只想着有朝一日回宁州,一定要把这些事告诉父皇,让他帮这些将士昭雪。
可现在想想,就算他那时能成功返回宁州,也成功的把这些事说给父皇听了,那这些死去的将士就能昭雪吗?
答案是不可能的。
边境一战已经战败了,罪魁祸首大将陶陂已被斩,那过去的事就盖棺定论了,没有人能翻得动,也没人愿意去翻。
除非这件事后面有极大的利益,否则没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
“对了,有个人你应该记得。”赵峥不再想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转了话锋道:“陶陂没死。”
听到这话,许满仓的心中动了动,但也只是动了动,却没有任何表现。
“你不觉得惊讶?”赵峥看了许满仓一眼,问道:“他可是你之前的头号对头,几次三番的都想弄死你呢。”
“他没死,你就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许满仓道:“到了他那种级别,真要被砍了才是奇怪事。”
“除非你的两个兄长是真的饭桶,否则绝对不会让他死的。”
赵峥此时微微皱眉,顿了好半晌,才低声道:“许满仓,你变的比我想的还要聪明了。”
“聪明?呵呵。”许满仓苦笑摇头:“我还是原来的那个笨蛋,只是见到的事多了些,想的事多了些罢了。”
“如果我真的聪明,就不会把部族拖入现在这种境地了。”
“北狄王想对付你,我娘也想对付你,乾国更是恨你入骨,他们都想对付你,你不中招的可能很小的。”
赵峥又趴在栏杆上,看向远处:“其实在知道你的事之前,我只觉得你是个傀儡。”
“可后面全都清楚了之后,尤其是看到现在的你之后,我才明白现实情况到底会把人变成什么样。”
“许满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差不多吧。”许满仓道:“你该也有同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