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直问,楚昭目光灼灼地看着柴景,柴景欺身而近,“你是不是忘了你我的约定?”
楚昭道:“朕与你定亲,与你称臣有何干系?”
“你心中无我?”柴景问,楚昭反问,“你心中有朕?”
四目相对,两人互不相让。“你既然心中无我,当初为何同意我的提亲?”
“不过是觉得你合适而已。你提亲,不是也觉得朕合适吗?”楚昭反问,柴景冷冷一笑,“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会称帝。”
楚昭道:“不是你想不到,只是不你敢想而已。到了那样的地步,若是换了是你,你会愿意居于人下?”
问的不过是将心比心,柴景看着她的眉眼,他一开始欣赏于楚昭的,就是她这份不同于寻常小娘子的豁达,坚韧。以至于在看到那些顺从,任人摆布的小娘子时,总是不习惯。
可是,楚昭的这份豁达和坚韧,到了今天,却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你究竟要如何?”柴景看着楚昭问。
“不是应该朕问你想要如何吗?”楚昭笑问,“你选择带领扬州徐州归附,难道你不清楚天下一统是不可违背之势?你不知道,以你徐扬两州之兵马,根本无力与朕抗衡?朕可以把百姓的心捆成一团,而你柴七郎做不到。你能成为扬州的头目,不是你真正握住了扬州的权势,而是你捉住了扬州世家们的心思,让他们各有所得,所以他们才认。换而言之,一但你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或是有人比你给到他们更多他们想要的,他们随时都会不认你。”
柴景道:“对,你说得没错,而盐务,就是他们同意归附大昭所提的第一个条件。”
“有些答案你比朕更清楚,易地而处,你也绝不会同意。”楚昭心平气和地说。引得柴景一笑,“对,一开始我就清楚。你既然放出了平价售盐的话来,又怎么可能允许扬州例外。”
“说说你的打算吧。你是知道的,朕不会亏待做实事的人,柴家想要跟以前一样裂土称霸是不可以,但是,朕会给你机会,位极人臣,只要你能捉住。”天下之势,无可逆转,楚昭此时不松口,自有她不松口的理由,而柴景,也要从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位极人臣。我柴家如今所剩无几,想想柴家曾经的繁华,难道那些都不重要?”柴景并没有被楚昭所说动,因为那并不是柴景想要的。
“那么,你想如何?”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楚昭不介意说得更开。
“出孝之后,你我成亲。”柴景指着楚昭,又指了指自己。楚昭看向柴景,“朕可以答应你,只要到时候,你还会这样的想。”
柴景一凛,楚昭道:“朕还可以答应你,婚事未变之前,朕不会碰任何男人。”
乍听这一句,柴景看向楚昭,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一刻那样清晰的意识到,楚昭已经是皇帝,大昭朝的女帝。
哪怕曾经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娘子,但她今天,凭着自己的能力,成为大昭朝的女帝。
“你随朕离开扬州,原就是明智的做法,朕很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明智下去。”楚昭对柴景的所作所为或许比柴景自己都更清楚。
“柴家,你柴景在世家的声誉,朕还是很在意的,所以,扬州的事,你既然不想插手,那就别插手了。天下归一,不可逆转,想要裂土封王,想要要挟朕的人,朕,一个都不会留!”楚昭凑近柴景的耳旁,一字一顿地吐出,叫柴景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我掺和扬州的事呢?”柴景故意地问。
楚昭一笑,“你不会的!”
这样笃定的语气,让柴景不由地闭上了眼睛,“你的姐姐在扬州。”
姐姐啊,楚昭一顿,立刻就想到了楚愉。自从他们一家到了冀州之后,与楚愉只有书信的往来,后来天下大乱,虽说楚愉嫁入了韦家,却是旁枝,并未引得谁人的注意,叫他们一回一回地避过了大难。韦家几经辗转,楚昭知道人到了扬州,没有细细派人打听,乍听柴景提及,楚昭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何突然提起她来?”像他们这样的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一个人,楚昭询问并没有什么不妥。
柴景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父亲三子三女,如今剩下的除的你,就是只有她。在外人看来,她会没有价值吗?”
好吧,楚昭虽说对于楚愉没有恶感,毕竟比起楚愉的弟弟妹妹来,楚愉算得上是好的。但就算如此,楚愉对于楚昭来说,也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已,价值算不上大!
“你知道她的消息?”楚昭询问,柴景道:“她嫁入韦家多年,一直无所出,以七出而休之,哪怕你是皇帝也莫可奈何吧?”
七出,休妻,楚昭真是反应过来了啊!敢情,世家们是借楚愉来打她的脸是吧!
楚昭等着,离柴景说话才不过两天,楚愉就失魂落魄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晃十年过去了,楚昭从小丫头长大成了大姑娘,楚愉也从一个美少女变成了一个木木呆呆的妇人,或许是被休得突然,楚愉见到楚昭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起来楚昭称帝登基,除了钟氏进封太后,楚宸被封公主,楚家的祖先,连带楚愉在内都未有进封。不过,亲生的姐妹,这一声公主怎么唤都错不了。
“你是怎么想的?”楚昭从楚愉手里接过了休书,韦家还真是把楚愉给休了,用的还真是无子的理由。行啊,好得很!跟她耍心眼啊,她耍不死他们。
“我自嫁入韦家,相夫教子,上敬公婆,下顺妯娌。我原是怀过孩子的,却被他推了一把,都已经成形的孩子啊,就那么没了。之后,之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怀不上,大夫说了,都是当初落胎的孩子伤了身子。京城大乱,韦家的家业被夺,我拿出了所有的嫁妆,所有嫁妆来支撑起韦家啊,他们竟然以无子之由休了我,休了我!”楚愉一直都是木木呆呆的,此时饶是说着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朕在问你,你想如何?”楚昭心里有数,但还是逼着楚愉表态,楚愉抬眼看向楚昭,“我知道,他们看不过,看不过你竟然当了皇帝,竟然成了大昭的女帝。他们想透过我,叫你难堪。三娘,三娘,你要做好这个皇帝,就算他们把我们楚家的人都杀光了,你也一定要坐稳了这个位子,一定要!”
楚愉这样的反应还真是让楚昭意外啊,楚昭问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天底下的男人啊,用得上你的时候自然是甜言蜜语,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得出来,看你没用了,便将你弃之如履。所以,男人都靠不住,你既然能坐在这个位子,为何还要自甘堕落地去倚靠男人,倒不如,凭借这个机会,主宰男人!”说到这里,楚愉的脸上浮现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不得不说,钟氏很会看人,当初钟氏就说过,楚愉是个聪明人,十分难得的聪明人,事隔多年再见,楚昭认可这一说法。
“既然大姐是这样想的,朕自然不会让你失望,那就从韦家先出手吧。不过,你要回冀州,见过阿娘之后,这件事阿娘会告诉你要怎么做。”说起来钟氏的厉害还没有机会让人见识过呢,楚愉的事,身为嫡母的钟氏是最有资格管的了。
她暂时是不打算回冀州的,既然这样,就让钟氏震慑上下。
楚愉想到了钟氏,比起对楚昭的陌生,钟氏她更熟悉一些,楚愉点了点头。
楚昭等着她亲娘大显身手,相信钟氏也在等着。
果然,楚愉刚送回了冀州,随着楚昭带去的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钟氏第二上朝主动问起此事。
“我记得,当初大娘出嫁的时候,虽说嫁妆不多,却也不少,什么时候休妻可以把嫁妆据为己有了吗?”楚愉被休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楚昭还把人送回冀州来的,想装不知道,这会儿被钟氏挑明了的问,怎么装?
“太后,韦家休弃的是陛下的亲姐,何不将韦家捉来问罪。”有人给钟氏出了个主意,引得钟氏一声轻哼,“无子而休,纵是帝王姐妹又何以不遵礼法?”
“不过,皇家守礼,韦家是不是也该守礼。韦家以无子而休楚家女,我楚家的嫁妆,难道就不该拿回来了吗?”钟氏说着目光已经看向了韦尚任,韦尚任此时的脸色十分不好,那都是羞的啊!
“原本不过是楚家的家事,可是天子无私事,诸位觉得我楚家女被休,楚家上下必觉没脸,我倒是觉得,以无子而休患难之妻,是韦家之失,非我楚家之过。”钟氏的声音重重地落下,传入众人的耳朵里,对于这一点,其他人都认呐,岂能不认呢。
大昭朝如今正值开朝之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能在这朝堂之上的,多是心胸宽广的大义之士,那些个跳梁小丑,也就是个充数的,如韦佗!
“太后,韦家之事,臣知道一些,昔时徐禹打入京城,京中的人都四散离去,韦家未归还楚氏的嫁妆,只是因为嫁妆都遗失了。”韦佗原本是反对楚昭称帝的,被楚昭涮了一顿之后,竟然干脆在冀州呆住了,然后,使了把劲得了个御史的职位。
御史嘛,并无实权,楚昭给得也爽快,这会儿韦佗就帮着韦家说话了。
“是吗?难道这用了嫁妆的凭证,白纸黑字的写得,这不是韦家人的签字?”钟氏从袖里拿出了几张纸。
“来啊,拿去叫诸公过一过目!”钟氏将纸条交了出去,阿兼立刻奉过,走下阶,分别传于众人之手。
姜参等人一验,确实有韦家人的签字,韦尚任的脸就更黑了!
“这只是一部份,还有另外一部份给当了出去的,当票还在我手里,诸公还要再看看吗?”钟氏好声好气地询问,半点没有强迫人的意思啊!
但是,听在韦尚任的耳朵里啊,那比冷嘲热讽更叫他难堪。
“太后,这并无日期,许是在这前,这嫁妆就用完了。”韦佗是还不死心啊,依然想帮韦家人翻供。
钟氏轻轻一笑,“依韦御史的意思是说,在嫁妆丢了之前,楚家女为了夫家用完了嫁妆,韦家人休了楚家女,就不用把嫁妆送还了?韦家的女儿,是这么叫人践踏的,所以你也想让大昭皇帝的亲姐妹,也叫人这么欺负?”
后面一句问得极其不善,让韦佗整个人一颤,“太后,出嫁从夫,为女子为了夫君原是本份!”
“韦御史说得不错,为妻的为丈夫付出一切都是本份。可我楚家女为了韦家倾尽一切换来的是什么,是你韦氏的抛弃,忘恩负义?韦御史不觉得韦家做得不对,是因为韦家上下皆是这等忘恩负义,不知羞耻之人吗?”
“请太后恕罪!”韦尚任已经跪下,韦佗傻了眼,他在据理而争,怎么韦尚任先给跪下请罪了?
钟氏道:“韦相请起,你是什么样的人,哀家清楚,陛下也清楚得很。韦御史力保韦家,虽说大娘不是我生,却是我养的,莫说陛下已登九五,纵然今日的楚家一如往日,未入世家之眼,旁人欺我楚家之人,我也不会答应。”
“凡事总说不过一个理字,韦家以无子而休楚家女在理,可我楚家要回出嫁女的嫁妆,那也在情在理。平常百姓也没有休了别人家的小娘子还理直气壮霸占人家的嫁妆的。韦御史分外的通情达理,就不怕韦家女将来也有这样的一日?”钟氏此时拿话卡着韦佗,若是他再敢偏袒韦家的人,将来有一日,她必让他无处诉苦。
韦佗还欲说话,韦尚任已经猛得转头看向韦佗,“我家的女儿是宝贝,你莫以一家之心而强求他人。韦家休弃楚氏,原就该将嫁妆归还,此在情在礼,亦有礼法明断,太后明理,未让刑部介入,是给韦家留脸,你不要韦家的脸,我还要!”
得,韦家这是起了内哄了?原本就是,韦尚任与韦佗虽然同出韦氏,两人的性情完全不同,韦尚任为人至公,可是韦佗却处处以世家自居,高高在上,目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