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惟溍的工作能力,让李煜大开眼界。
南唐与吴越联姻,钱氏王族嫡系西迁,苏、秀、湖、杭四州军队改编重组,严州、衢州、滁州及婺州两县归附……一系列的事件,在不到十天之内完成。
庞大的信息量,让许多人来不及消化,尤其是“大赦官员”,在稀里糊涂的状态,重新被任命、或革职、或处理,没有时间思考!
不出所料,“大赦”的大权在手,一时间让钱惟溍风光无限,同时也树敌无数,特别是与“秀州林氏”关系密切的官员、世家、地主等,都被打压下去。
与此同时,一批吴越新贵,在杭州城中迅速崛起,多为秀州人士。
地位越高,人就越懵,衣锦王钱弘亿这种级别的,感觉整个行政体系都断层了。
但是,权贵阶级都意识到,一切变化不是杂乱无序的,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严密地操纵。
除了“抹除”,还有“添加”,一轮又一轮的信息轰炸,四溢开来。
不知何人,组织了十几个戏班,在杭州最热闹的位置,连番上演、免费开放。
不知何人,集结了歌船,免费乘坐、游唱西湖,运气好的乞丐都能去喝一杯花酒。
不知何人,出人出钱、大行善举,免费供应饭团、汤圆,穷人填饱了肚子,脑袋就供血不足了,懒得去想有的没的。
不知何人,举报了贪官污吏、不法商贩、匪徒歹人……每天都会热闹地游街,让人们咒骂发泄,殴打出气。
总之,战争痕迹以惊人的速度被清理掉,尸山血海、残垣断壁、家破人亡……就像梦了一场。
从一开始禁止谈论,到后来无人问津,也仅仅用了十天。
人,本就是健忘的。
二月二,仲春至,角星显,龙抬头。
这一天,“终极大招”祭出,新任忠顺王钱惟溍下令,宵禁解除、运河通商!
生活,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状态。
明明,钱塘江外,还有吴越军队枕戈待旦呢!
明明,南部四周,还在准备反扑浙西之地呢!
明明,凤凰山内,新建的坟茔上湿泥还没干!
明明,扬州城中,滞留着吴越几万大军未归!
对此,普通人表示,关我屁事……上面的人,全都投了!
对于杭州局势,李煜很满意,也颇为感叹,至少在“五代割据”的前提之下——
钱氏统治两浙、堪称完美,唯一不足的就是人民教育。
一朝一国,文化繁荣,不代表人民能够受到教育,只能说,精英阶级太庞大了,掌握了愚民密码,更加纯熟地运用驭民之术。
然而,大厦倾倒,老百姓关注的,就只剩下自家的那几片瓦、几块砖。
尽管,自古就有华夷之分、汉胡之别,可在外族未染指的情况下,“国家荣誉”的概念实在太弱了。
是的,“非吾族类,其心必异”,所以冉闵大帝发布“杀胡令”之后,洪武大帝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口号之后,天下响应,这是共同民族、共同血脉、共同文化的隐形号召力,可军阀混战之下,大家都是汉人,又该如何逻辑自洽?
总不能临阵喊一句“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不行,概念太超前了。
想的越远,李煜越头疼,他一个学物流的本科生,实在是搞不清这么复杂的问题,但“教育人民”总归是不会错的。
毕竟,现在南唐范围之内,就算穷乡僻壤的孩子,也接触到《大唐爱国主义教育系列丛书》,写字第一课必须是“爱我大唐”,吴越这边,也不能落下啊,要尽快复制私塾系统、统一教材。
二月初六,离开杭州的时候到了。
在此之前,李煜接见了两个人,一个是侯无双,一个是陶厓。
一个是来挣钱的,一个是来要钱的。
共同之处,他们都是给李煜打工的。
三呼万岁,垂首肃立。
李煜欣慰:“二卿,坐,等你们很久了。”
“公务繁忙,陛下谅解!”
李煜摆手:“陶卿,苏、湖、秀的情况怎么样?”
“按照陛下吩咐,控制粮、盐二物,大唐宝钞从源头推行,当然,为了保障民生,吴越铁钱也折价接收,仅限三个月。”
李煜点头,三个月后,新稻差不多成熟了,考虑的还算周到。
“顺利吗?”
“百姓之家,倒还顺利,就是地主、富户的抵制强烈。”
李煜很自然地,将目光看向了侯无双。
“陛下,我等皇商全力配合,太湖周边的粮食,至少四成被控制。”
“……四成,有点少啊,抛售能起作用吗?”
“除秀州之外,其余各县,还算顺利。”
又是秀州!
这也没办法,秀州不是打下来的,是投诚的,官府粮库、商家粮库以及地主私库都没有受到影响。
“可有办法解决?”
陶厓一笑,双手呈上册子,说了一个字:“税!”
李煜接过来,大致看了上面的数字,又瞟了一眼陶厓,够狠!
奶奶滴,我一直以为刘政咨、陈冠侯是酷吏(将),跟你相比,他们简直是大善人。
按照这个征税标准,不出三年,秀州那些家族都得返贫!
陶厓是专门针对秀州设置的征税模式,就跟他在翕州干的一样,将土地、房屋、车辆、牛马等重大资产打个包,单项和总量超出一定标准之后,重复征税!
比如,十亩地、五十亩地、一百亩地,土地越多、征税越狠!
为了避免隐匿土地逃税,再以房屋数量为参照,你说家里只有十亩地,可一查却又五十间房,很明显是假的,翻倍罚款!
你说房子不是自己的,可你有五辆车,继续翻倍!
税款上百条,总有合适的。
想当年,朱元璋对待两浙也是如此,史学家多将原因归结为“报复张士诚”,太看不起人了,那是洪武大帝,至于那么小心眼?唯一的原因,就是怀璧其罪。
谁让你富呢!
“怎么搞,是你们的事儿,朕要钱。”李煜合上册子,“有人闹事,直接抄家灭族。”
“遵旨。”
“对了,侯卿,你们的钱,朕现在能不能还上?”
侯无双一激灵!让皇帝还钱!
“陛下,臣等的钱就是大唐的钱。”
“别闹。”李煜笑道,“忠心可嘉,一码归一码,你们绝对不能亏本,否则……大唐真要乱了。”
侯无双俯身说道:“苏、湖府库的金银及铜钱,足以填补亏空,陛下放心。”
“不行,得让你们赚。”李煜想了想,“打下的地盘,尔等进来,各自垄断!”
“遵旨。”
陶厓心中悸动,皇帝,你才是最狠的那个啊!
十大皇商,行、动、坐、卧、坐,柴、米、油、盐、茶,各自垄断!
“陛下,皇商的税……”
李煜瞥了一眼:“嗯?什么税?”
“没,没有!”
“陶厓,虽名为皇商,却是户部直属,他们的钱,你就别惦记了。”
“遵旨……遵旨。”
侯无双瞟一眼,姓陶的,你胆子真够大的!
没错,俺们在皇帝庇护之下,生意做大、钱赚许多,可大部分直接给皇帝了。
“侯卿,其他人呢?”
“会馆等待,陛下召见?”
其他人,指的是歙州祝仁质,江右黄旭,申丘廖可忠,这三家在吴越固有人脉。
尤其江右黄家,在整合整个江右商帮的财富之后,摇身一变,一头金融怪兽,其地位堪为“唐联储”。
“不必见了,你留在杭州、担当主管,与白蕲将军对接具体事务。”
李煜说过,剩下的吴越地盘,不想再让将士多流血。
如今,占据杭州、控制运河、封锁钱塘、堵塞海岸!
“软刀子”可以抽出来了。
陶厓试探地问:“陛下,杭州资产财富,臣是否着手统计?”
“除了钱氏私产,其他的,尽快统计。”
“也要运回金陵?”
“不必。”李煜说道,“即便将来,攻占吴越全境,大唐宝钞也要预留金银铜币、用于兑换,我看,银部在杭州设置兑换司。”
兑换司,不面对老百姓,而面对大商人、大当铺等大宗交易,毕竟,大唐宝钞过了长江,下了南洋,也没人承认。
陶厓想了想,说道:“如此一来,大唐境内兑换司增至六处,金陵、洪州、泉州、长沙、苏州、杭州,苏杭二州均要设置。”
“是啊,浙西富庶,这恐怕还不够。”
明确指示,陶厓告退,侯无双留下。
自从见面,侯无双就魂不守舍,欲言又止。
李煜很客气,亲自斟茶,既为君臣,又是皇亲。
“侯卿,说吧。”
“陛下,非臣一人之愿,乃是……众位皇商所托。”
“哦,如此严肃?何事?”
未说话,先叩头——
“臣等九家,送家族女子入宫,绝无要挟之心!”
“欸,朕自然知道,快起。”
“陛下!”侯无双脸憋通红,“既娶了我等家中女子,为何羞辱于她们?”
“你等会儿!”
李煜站起来,忙说道:“侯无双,朕何曾羞辱自己妃子?册封仪式、盛大轰动,封号待遇、不曾亏待!”
“陛下误会!”侯无双解释道,“为何……为何不临幸?”
轮到李煜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