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朱厚照以京营空虚,缓急无恃,谕兵部:“令会同提督、总兵,严核各营原额若干,在逃、故绝、役占各若干,亟条议处补事宜以闻。”
兵部以上意谕提督京营杨一清及总兵官江彬。
于是江彬奏言:“臣顷奉谕,遍核安乡伯张坤等所督一十二营,总计在京原额并外卫春秋二班十六司寄操官军,共三十六万有奇。土木之变,死亡过半。先臣于兼首发大议,稍稍募补,选其骁果任战者,团为十二营,而汰其老弱,别为三营,以供洒扫之用,军威复振。至孝宗朝戒卒役于豪门,公储入于私橐,冒滥乾没者不可胜计。今陛下降诏裁革老弱,营伍肃清,沧廋稍实,但今亡者未还,绝者未补,视原额不及十之三四。臣乞以现额为准,永为定例。”
疏入,皇帝下内阁,让毛纪主持廷臣集议,以图长策,及令兵部务求足食足兵之要,博采众议以闻。
至此,历经两年有余的整顿京营的第一阶段落下帷幕,原京营总兵力三十六万,经过裁汰老弱,冒滥乾没,经重新核实,十二营如今只留十万,每营该有兵九千人。
一时间许多勋贵之家无不心痛之余夹杂着吃惊。
原来等于是很多勋贵之家的生路断了!原来靠着吃空饷,漂没的那些进项如今是一个也没了。
原本想着借机闹事,但是杨一清却更狠,将找事的人以练兵熟悉前方为由,都送到了宣大。
本来想着这些人到了宣大还能有点用,结果却是巡边辽东、宣大的都督郤永一个奏本上奏参劾他们兵纪全无,畏敌如虎,将一干千总、把总罢职夺官,交有司议罪。
随着内阁学士乔宇、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献民先后进京,百官似乎是被打了鸡血,再次纷纷上疏,弹劾诸多勋贵不法之事,而且定国公徐光祚禁足,不再参与朝政,英国公张仑入阁等于是举了白旗,成国公家爵位依然转移到皇帝御前侍卫朱凤的手上,更不会理睬这件事,一时间京城许多勋贵人心慌慌。
宁晋伯刘岳,以年老力衰而上疏请辞鼓勇营坐营主官,疏入,皇帝准请。
同日,皇帝任命效勇营管操武靖伯赵弘泽为敢勇营坐营主官。
罢练武营永康侯徐源,令其入都察院回话。威武团营都指挥佥事安定伯张容为练武营指挥使。泰宁侯陈儒管围子手营。
夏助奏请保举,武骧卫百户、御前侍卫何彬暑都指挥佥事充威武团营参将,皇帝准奏!
这等于是皇帝释放了信号,你主动辞职,还是等着我收拾你。又或者来不来抱我的大腿,听我的话!
同时,皇帝还表明了一点,我东西两官厅的军事主官,虽然可能也不干净,但是起码军队带的好,你们能干嘛?
并且皇帝帝开始任用自己的铁杆庄稼,来补充进军队里,充作军事中级军官了。
但是皇帝这么做不怕有危险吗?
不好意思,原先可能还害怕,现在只是有点担心,担心你们找事,到时候处置起来,面子上不好看!
如今皇宫被自己经营的不说铁桶,起码放心了许多。
而京营完全交付给了文臣为代表的杨一清,内官为代表的御马监太监张忠,自己的铁杆江彬,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杨一清更是从各地调任军事参将、游击等一类军官补充京营,这等于完全将这些人架空了。
这是朱厚照第一次觉得终于办成了一件事,心情大好之下,赏赐杨一清、张忠、江彬金币,以示鼓励,再接再厉!
乾清宫的琉璃瓦上还是挂着薄雪,朱厚照站在丹墀前,看着内官将最后一批被革职的武官名录投入火盆。青烟袅袅升腾,映得他眉间那道新添的皱痕愈发深刻。
“万岁爷,定府昨日递了本子,徐光祚身体不适,乞陛下差太医院官诊治。”司礼监掌印魏彬捧着漆盘,盘上青皮奏本被北风吹得簌簌作响。朱厚照随手拿起,见那奏本上竟隐现暗红血丝,分明是掺了朱砂的贡纸,嘴角勾起冷笑:“徐光祚真的很严重吗?”
话音未落,殿外忽起喧哗。原来是太医院院使杨立疾步而来,官袍下摆沾着雪泥,手中奏本墨迹未干:“启奏陛下,臣奉旨会太医院官问诊礼部尚书王瓒,今病案已出,特呈上以使圣闻。”
朱厚照忽然觉着这本子上不是什么好事,瞳孔微缩。案头镇纸下压着的,正是昨日陈敬密报:王瓒有疾,乃背疮也。但是朱厚照还是接过奏本,仔细的看了一遍,便道:“要赶快医治。”
这话就完全自欺欺人了,历史上死于背疮的人太多了。
不说太靠前的,距离明朝比较近的南宋名将宗泽死于“背疽”,元朝孟浩然也死于“背疽”。
背疽就是背疮。
中山王徐达也是死于背疮。
果然,杨立道:“启奏陛下,这悲疮乃绝症,臣等无能,乞陛下恕罪。”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朱厚照眼中寒芒乍现。他忽然抓起案头的镇纸狠狠地摔在地上,镇纸碎裂并在地上摩擦声刺破死寂:“前面鲁王病重,真让你们诊治,人没只好,成府也是,如今朕的大臣,你们也束手无策!我留着你们就是等着你们开补药的是吗?
“万岁息怒!”杨立猛然抬头,他看见年轻帝王嘴角噙着冷笑,忽然明白了皇帝用意,皇帝自从先后任用吴杰,邵元节御前问诊,就不再信任太医院了。
刘文泰!
在宪宗时任曾任太医院院使,因投剂乖方,致损宪宗,遭到当时大臣们参劾,被降为承德郎太医院院判。
其人仍不死心,在弘治年间,常往来于礼部尚书丘濬之门,以求迁官。但是被吏部尚书王恕所阻,刘文泰就自为表章,污蔑王恕。后事发,下锦衣狱,于是贬其御医。但是在弘治十六年奉任总裁修本草,两年后成《本草品汇精要》。后孝宗皇帝患热疾,文泰误投大热之剂,致先帝烦躁不安而殁,三法司奏文泰药不对症,请斩之。
这家伙后却免死遭戍,最后死于广西。
想不到死了十几年的老东西如今把我给坑了!
杨立跪下道:“启奏陛下,臣定细细挑选御医进行诊治,只是陛下刚刚所言鲁王病重,成国公病重,也寿命已到,非人力所能为。若圣上有疾,需有司礼监太监传唤供职御医,御医至少在四名以上,必穿吉服而至。无论冬夏,殿前必设炭火一盆,再参入各种香木,每人必须从火盆上跨过,才可进入殿中。一名御医行至御前左手边把脉,第二名御医跪行至右手边,再左右互换,后面三四名依上如故。亲王求医,奉旨而出,勋贵大臣请医,亦是如此,各自出具大略,再到御药房,与太医院院使,院判商量而出药方,药方药性,由谁开出,开出时间等都要一一写明,再封存。再由御药房配药与调药,这个过程必须由内官监视。所开药方必配二服药,二服合一服调制,制成后,分成二份。一份先由开方的御医品尝,再由太医院院使或院判,再次内官。确定没事后,另一份再进至病者,这是规矩。陛下若疑心臣等,陛下可差科道官并内官审查。”
朱厚照闻言忽然笑道:“功过是非,不是你我之间而定,朕没说过你们,也从未疑心你们,你说这些是做什么?再说朕屡次遣你们出诊,人都死了,亲属难免因悲伤而埋怨朕,故有所言。如今王瓒提督太医院,你们更应该实心诊治,怎奈卿言背疮乃绝症,乞朕恕罪,朕怎么能不生气?”
杨立顿首而告:“臣御前失状,乞陛下恕罪。”
朱厚照笑道:“怎么能怪你们。”接着对魏彬道:“告诉陈敬,赐杨立银二十两。让其实心诊治王瓒。”
杨立闻言大喜道:“臣谢陛下。”
朱厚照心中微微一叹,却也没了兴趣,于是道:“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