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刘氏被带走,徐望月稍稍缓了口气。
裴长意在她身后轻轻扶住了她,她抬眸时,径直撞进了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
二人的眼底,皆只有对方的倒影。
此事,终于是尘埃落定。
太医不管裴家人的事,拿着这毒药,专心为赵氏配了解毒的药。
裴家四爷看了一眼身心俱疲的三哥,明显有些疲惫的徐望月,还有自家夫人孙氏。
折腾了半夜,众人都已累了。
他走到裴长意身旁,轻轻拍了拍他肩头:“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你也陪望月回去,此处就交给我吧。”
听到四叔的话,裴长意并未推辞,点了点头。
徐望月此刻怀着身孕,的确不能劳累。
回到自己院中,徐望月还觉得今夜之事仿佛是一场梦境。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裴长意:“若是今夜刘氏没来,你可有后手”
她今夜是赌一把,可裴长意做事一向谨慎,应该是做足准备了。
裴长意没有说话,只是将徐望月搂入怀中,抱了她好一会儿。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攻心为上,你我已将刘氏心中所想都算计到位,她今夜一定会来。”
裴长意顿了顿,轻声说道:“我明日要启程回汴京,你留在此处等母亲醒来,再一同回来。”
徐望月闻言,心中有一些紧张,抬眸看向他,水灵灵的杏眸里满是担忧:“郎君此次回汴京,可是要动手了”
自他们二人成婚以来,裴长意哪怕是要对付太子,都不曾瞒着她,只是徐望月也从不主动过问此事。
她知道要对付太子殿下,绝非易事。
裴长意,顾怀风,裴钰甚至陆遮哥哥都身处其中,徐望月不问,也不敢问,怕自己知道的越多,便越担心裴长意。
裴长意用力握着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做好万全准备,绝不会冒险。”
徐望月当然知道裴长意很厉害,事事都掌握在手中。
她点了点头:“如今家事已然解决,郎君什么都不必担心,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便好。”
家事国事,裴长意全都不会放下。
徐望月虽心中不舍他如此辛劳,但同时也明白,自己所爱的裴长意原本就是这般模样。
若是他真的因为自己而舍弃天下大义,那他也就不是自己那么深爱的裴长意了。
太医并非虚张声势,第二日便准备好了解药,喂赵氏服下。
服下药的第一日,赵氏没有醒,过了好几日才缓缓醒来。
彼时裴长意快马加鞭,已是快回到汴京城中。
赵氏醒来后,孙氏特意去求见了她,将府里发生的事一一告诉赵氏。
赵氏震惊,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她一直不喜欢刘氏,不只是因为她是裴长远生母,见了她总觉得有些别扭,心中忌惮。
更因为刘氏这个人给她一种很假的感觉,如今看来,她的感觉并没有错。
赵氏叹了口气,特意将徐望月找来身边。
这也是赵氏第一次认真去思考裴长意和徐望月有多相配。
她伸手,紧紧握住了徐望月的手,眉眼间透出一抹感激:“母亲都听说了,这次若不是你聪慧,引刘氏出手,母亲怕是保不住这一条老命了。”
徐望月低垂了眉眼,轻声说道:“母亲莫要这么说,儿媳惶恐。”
她一边说话,一边起身为赵氏递了一盏茶水:“母亲刚醒来,还是要好好休养身子。等再过几日母亲病情稳定,我们便一同回汴京城去。”
“这么快便回去”赵氏有些吃惊。
徐望月没有给赵氏反应的机会,点了点头说道:“汴京城里有一些事等着母亲回去做主。”
这一次裴长意他们对太子动手,自然是要将偷换军需,科举舞弊,挪用赈灾银粮这些事全都上禀圣上。
太子固然有罪,裴长远也逃脱不了。
徐望月之前就与裴长意商议好,待赵氏醒来便带她回去。
赵氏一定要亲眼看清裴长远究竟做错了什么,免得日后她责备裴长意不顾兄弟情谊。
赵氏虽不明所以,心里确实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她自醒来后知道裴长远高中进士,心中便隐隐有了一抹不安。
她的确偏爱裴长远,但对他的能力心中有数,他根本没有高中进士的本事……
赵氏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抬眸,仔细打量着徐望月的神情,试探着问道:“如此着急让我回去,可是因为长远”
徐望月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眉眼笑得弯弯的,抬头看向赵氏说道:“母亲忘了,长远他高中了进士。”
“上一次会试高中,侯府大摆宴席,为长远庆祝。”
“这一次可是高中进士,母亲若是不重视他,长远该以为,是因为他没有考上状元郎呢。”
赵氏仔细打量着徐望月眉眼,见她神态自若,不像是在说笑。
若裴长远真能考上进士,赵氏恨不得此刻就敲锣打鼓,让整个江淮都知道裴长远高中了进士。
可赵氏心头仍是微微有些不安,紧蹙着眉头没有搭话。
徐望月淡淡说道:“母亲可是还在意刘氏的话……”
赵氏立刻摇了摇头,在她心底,早就把裴长远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至于他和老侯爷到底有没有关系,赵氏不想再去想了。
赵氏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我们便准备启程回京吧。”
徐望月点头,眼底晦暗不明。
此事亦是她和裴长意商量好的,定是要让赵氏回去为裴长远办庆功宴。
裴长远的这一场庆功宴,必须要办,还要办得够盛大,办得请太子殿下出席才行。
回京这一日,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这一次他们要状告之人是太子,非同小可,裴长意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越发珍惜和徐望月相见的每一日。
明月楼中,裴长意,顾怀风,徐望月坐在一处,三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一些凝重。
顾怀风尴尬地笑了笑:“我刚才想起来,裴兄现在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姐夫”
裴长意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眉眼挑了挑,看他一眼并未开口。
徐望月嘴角微微勾起,淡定地摇了摇头:“我与徐家没有关系了,顾将军还不知道吗”
徐望月淡定将茶盏放下,开口说道:“不过比起我和徐瑶夜没有关系,我更希望顾将军和她没有关系。”
徐望月这一句,让顾怀风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就是多余去招惹他们!
不管是裴长意还是徐望月,都不好惹。
顾怀风悻悻低下头,不再开口。
几杯酒下肚,他眼眶有些泛红:“一看见你们两个这么郎情妾意,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我能早一点抢婚……”
“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徐望月夹起一口糖醋排骨,咬了半口,微微摇了摇头:“要说着糖醋排骨,还是当初长姐院子里做的最好吃。”
她抬头看向顾怀风:“你可知为何诺儿会早产”
顾怀风不知道徐望月为什么突然提这话,眉头微微蹙起:“因为瑶儿她动了胎气”
徐望月缓缓摇了摇头,眉眼微微低垂:“我们徐家一直有相熟的大夫,我与郎君去寻过那个替长姐保胎的大夫。”
“他说徐瑶夜为了保下这个孩子,下了不少猛药,这孩子先天不足。”
见顾怀风眉眼间很是诧异,徐望月继续说道:“你莫要以为她保住这个孩子是为了你,她不惜给你们的孩儿下猛药,是为了站稳在定远侯府的地位。”
“若她真如对你所说的那般,想着你有朝一日回来能带她走,又何须如此更不会这样对待你们的孩子。”
“只可怜诺儿在她肚子里时,几次让她作为筏子,生出来了依然遭她虐待利用。”
徐望月说完,抬头看向顾怀风,见他面上的神情与自己意料之中不太一样。
他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意外。
徐望月缓缓转头与裴长意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一样的情绪。
裴长意轻轻握了握徐望月的手说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他能发现的,只是看他能不能接受。”
徐望月心中也明白,让顾怀风接受这一切实在太难了。
她朱唇微启,开口说道:“我选择今日对你将这一切说清楚,是因为明日便是裴长远的庆功宴。”
“生死一线,我不希望你到死都是一个糊涂鬼。”
听完这句话,顾怀风和裴长意同时看向徐望月。
徐望月缓缓眨了眨眼睛,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意:“你们当真以为我傻吗,你们要对付的人是太子,就算证据确凿,圣上一定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吗”
“就算圣上惩戒了太子,他会不会为了皇家颜面,一样杀了你们封口”
徐望月转过头,紧紧握住裴长意的手:“你且记住,我很早便对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要想着扔下我一个人。千难万险,我也是要陪你一同去的。”
不等裴长意开口,徐望月继续说道:“不过眼下,我已是裴家人,就算你想不牵连我也很难。”
见到他们二人如此情深义重,顾怀风一连喝了三杯酒,眉眼间浮上一抹心酸。
若是徐瑶夜待自己能有徐望月一半情深义重,他就算为她死了也心甘情愿。
等他回了回神,听着楼梯上的动静,三人一同抬起头,见陆遮姗姗来迟。
徐望月一瞧见他,便扬起一抹笑意:“陆遮哥哥你来了。”
陆遮淡然一笑,在顾怀风身边坐下:“明日之事你们都商议好了吗”
他如今作为太子谋士,已然取得了他的信任,但代价,是真交出了不少对太子不利的证据。
至于给太子多少,给哪些,是他们三人精心算好的。
让太子免去几项罪名,却能让陆遮在太子身边取得信任,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裴长意今日带着徐望月前来,就是没打算瞒着她,三人当着她的面商议了明日要如何行动。
要扳倒太子,还有一个人不可或缺,正是三皇子。
三皇子与裴长意早已商议好,由他亲自带着证据入宫觐见圣上。
任凭太子如何防备,他们也想不到三皇子会孤注一掷,不管不顾,将所有的证据交给圣上。
三皇子如此打算,亦是想好了要和裴长意等人共进退。
若是这些证据由裴长意地给圣上,不排除圣上会为了太子杀光这些知情人。
可若是三皇子出面,将动静闹得再大一些,便将圣上架于高处,没有办法杀人封口。
徐望月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商议明日之事,满桌子的美食一口也吃不下,心里不由自主地担心着裴长意。
她刚才说不怕,是不怕陪着他赴死。
可她怕裴长意会死。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若是此刻功亏一篑,连她腹中的孩儿见到父母的机会都没有。
可徐望月转念一想,多少人,到死都没有办法和相爱的人相守、
可他们不同,他们可以死在一起。
这样也很好。
似乎是觉察到徐望月的情绪,陆遮微微抬眸看向她缓缓笑了笑,开口说道:“望月妹妹放心,若是明日有人对裴大人动手,我定会舍命相护。”
裴长意挑了挑眉,冷淡说道:“怕你护不住。”
到了今时今日,裴长意自然不会因为陆遮吃味,可也不可能由他来护着自己。
徐望月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淡淡看向他们三人:“全都要好生回来,一个也不能少。”
她还有许多话想说,可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夜,不只是他们情绪高涨,心绪不宁,裴长远也没有睡着。
赵氏从江淮老家回来,便要大张旗鼓为他庆祝高中进士、
可裴长远自己心中知道这进士是如何得来的,有什么可庆祝的
从前在松竹县与他一同考试的朋友们,知道他高中进士的消息,显然有些疏远他,心里都有怀疑。
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最是清楚,也怨不得旁人怀疑。
按裴长远的心思,这殿试分明是可以落选的,但太子几乎是用他的命硬逼着他赴考,硬逼着他中举。
裴长远是后悔的。
若是早知今日,他当初就不该与虎谋皮。
他根本不在乎功名利禄,原先也只是想要求娶徐望月而已,可眼下他已然是下不来台了。
这一场庆功宴,赵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把他的朋友们都请来。
那些都是贫苦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却始终名落孙山。
而自己,才识能力没一样比得上他们,却能高中进士。
实在可笑可恨。
若是庆功宴上朋友们发难,那裴长远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更不知道,如何担心,这事便如何发生。
赵氏为裴长远举杯时,一个书生却摔杯站了起来:“裴二公子,在下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请问你高中进士时,考的是什么题”
这问题问得并不难。
裴长远又不是没去参加考试,只是提前知道了题目,太子还找了人替他拟好了答卷,背出来便可。
可此刻是庆功宴,这书生这般问道,分明是想为难他。
裴长远动了动唇,还没开口,就见赵氏紧锁着眉头,挑眉望向他。
赵氏满脸不耐,转头看向身旁云嬷嬷,压低声音问道:“那一桌子贫苦书生是谁请来的之前的名单里没有他们吧”
云嬷嬷看了一眼,附在赵氏耳边轻声说道:“我记得那桌子是夫人加上的。”
她这声夫人喊的是徐望月。
裴长远坐在一旁,将云默默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口咯噔了一下,这些书生是徐望月叫来的,刻意要给自己难堪
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
裴长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些书声全都站了起来:“如今裴二公子已是进士,比我们这些人高出不知多少。不知二公子能否答我们几个问题”
见他们一一上前,裴长远面色煞白,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拒绝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赵氏更是恼火,她早说过这些寒酸之人不要做朋友,门不当户不对!
这些人果真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竟然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
赵氏转头看向徐望月,眼底微微有些愠怒,她还未开口,徐望月却温婉起身,看向裴长远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寒意:“二弟,无话可说吗”
被他们请来的太子殿下端坐在一旁,笑着拍了拍手:“好啊,我算是看明白了。”
“裴长意,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然这般对你的亲生弟弟”
裴长意见太子提到自己,缓缓起身,神色淡漠:“太子殿下或许有所不知,我们裴家家训,有错必有罚。”
他转过头,淡淡看了一眼裴长远:“长远,你所犯下的错并非不可挽救,可你若是坚持不承认有错,就永远不可能获得旁人的谅解。”
听到裴长意的话,裴长远心口砰砰直跳,似乎听明白了什么
徐望月看向外头,仔细算着时辰,这会儿顾怀风应该已经带着裴钰赶去汴京城郊一座荒山。
再过一会儿,顾怀风就能把那些兵器都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