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宫墙在如墨夜色下显得格外肃穆,屋顶的琉璃瓦泛着幽幽的冷光。
六角宫灯高悬,在夜风里摇曳不定,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下。”
顾荣垂首,轻声道“南小公子到底被父兄宠溺多年,少不更事,思虑不周,冲动行事,妄言妄语,给殿下添了麻烦,儿媳已妥当处理。”
永昭长公主立在窗前,望着庭院里梅树。
暗香浮动,花瓣如雪。
“少不更事?”永昭长公主嗤笑一声,情绪复杂“看似侠义,看似仁善,实则愚钝无知,拎不出轻重。”
“南家复起之日,遥遥无期矣。”
“荣荣,你趁早收起你的恻隐之心。”
“天真的无知,也是残忍的恶毒,无声无息间伤人伤己。”
“本宫看在你的情面上,不与他计较。”
“然,下不为例。”
“南家既已被夺爵,就不宜继续留在奉恩公府,你提点下南夫人,择日居家离京。”
顾荣颔首应下。
离开风起云涌、龙潭虎穴的上京,未必是坏事。
毕竟,想立足,是需要脑子的。
否则,会被分食个干净。
“殿下,夜深了,儿媳先告退了。”
“不急。”永昭长公主抬抬手“近日,朝臣上奏册立新君之论,日渐高涨,大有江河决堤之势,拦不得,堵不得了。”
“往日气焰最盛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一惨死,一剃度,反倒让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默默无名之辈按捺不住,冒头了。”
“冯氏所出的大皇子默默勾连朝臣,许以重礼。”
“甚至,连一些宗室之子都想方设法在本宫面前尽孝,获取本宫的好感和支持,窥伺新君之位。”
“若是再推诿耽搁下去,朝堂恐有四分五裂之危。”
殿内熏香袅袅不绝,弥漫在空气中。
莫名让永昭长公主的声音里沾染了些许沉重。
“殿下,大皇子不足为虑,覆手可灭。”
“至于宗室之子,一时间亦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顾荣声音平淡而从容,不带一丝波澜,继续道“儿媳本想着,待夫君寄来佳音东风,一切自顺理成章,这些时日便静观其变,懈怠了些许,是儿媳之之过。”
“乾坤倒转,日月重光,天命归新,万民共仰?”
“可好?”
“可算琅琅上口?”
“亦或者是,日月更替,天命所归;红妆换冕,太平盛世?”
“简短又通俗的口号,更易于短时间里广泛流传。”
“也能编些孩童玩乐的歌谣,譬如金乌落,凤飞天,旧年去,新年来,女帝登基万民康,风调雨顺五谷满,天下太平日月长。”
“总得让朝堂百官和百姓主动的想起,殿下亦可承天启运,执掌山河。”
“百姓如水,被水推着走,就是顺应民意,当四海共庆。”
“一直隐于幕后,安全归安全,但也会失去很多先机。”
“殿下觉得呢?”
永昭长公主思忖片刻,缓缓道“或跃在渊,飞龙在天?”
这是懈怠?
分明是早有对策。
日月重光,红妆换冕……
是在谕她,亦是在谕顾荣。
今日,为她搭好搭平的每一阶石阶,来日,皆会成为顾荣掌权路上的平坦捷径。
二圣临朝都算顾荣有良心了。
永昭长公主深觉,顾荣至少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顾荣故作不知永昭长公主眸中的审视和唏嘘,神色如常道“是。”
“儿媳私以为,积蓄的力量已足够崭露头角。”
“便按你说的做吧。”永昭长公主没有再多问。
自始至终,永昭长公主对自身都有很清楚的认知和定位。
这权位,不是她能恋栈的。
“儿媳定不让殿下失望。”顾荣恭声道。
见上首许久没有声音再传来,顾荣福了福身,安静地退下。
然,在顾荣即将跨过门槛之际,又听永昭长公主陡然道“甄儿,天黑路滑,你去送送荣荣。”
顾荣眉心猛地一跳,惊疑转瞬即逝,旋即便是一片了然。
意外,也不意外。
本身,永昭长公主就不容小觑。
“儿媳多谢殿下关怀。”
“奴婢遵命。”
顾荣和甄女使一先一后开口。
永昭长公主挥挥手“去吧。”
夜色里。
甄女使提着宫灯,缓缓在前引路,宫墙之外,似有更鼓声隐隐传来。
除此之外,唯有那恼人的夜风偶然拂过檐角的铜铃,发出声响。
“甄女使,长公主殿下她知道了。”顾荣的声音又低又轻,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吹散,融在静谧的夜里。
甄女使心一紧,指尖颤抖,微微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直至,宫门近在眼前,甄女使方开口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声音里是满满的死寂和视死如归的慷慨。
顾荣站定,侧眸看向甄女使“不必如此。”
“长公主殿下没有直言,便是她的态度。”
“你见机行事即可。”
“不必相送了。”
……
马车上。
暖意熏人。
青棠麻利地往汤婆子里灌热水,塞进顾荣怀里。
一门之隔,宴寻的神色有些凝重,也不知是不是他庸人自扰。
长公主殿下和财神娘娘之间,你来我往,尽是试探。
永昭长公主对财神娘娘是忌惮。
而财神娘娘对永昭长公主则是疏离。
不过,幸好长公主殿下的忌惮里没有凛然的杀意。
否则,小侯爷怕是得做取舍了。
但凡,长公主殿下敢对财神娘娘出手,财神娘娘定会毫不犹豫的反击。
他追随财神娘娘许久,也算是摸出了几分财神娘娘的脾性。
“宴寻,你能不能别总叹气了!”青棠敲了敲车厢,没好气道“叹气影响财运!”
宴寻:他叹气了吗?
但,那句叹气影响财运,总归还是起了作用。
顾荣揣着汤婆子,感受着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笑道“青棠,你这纯粹是迁怒。”
青棠揪着袖子,犹犹豫豫道“小姐,长公主殿下是不是……”
“是不是不喜欢您了。”
青棠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武德伯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宴寻也竖起了耳朵。
顾荣笑着道“错了。”
“谁说长公主殿下不喜欢你家小姐我了。”
“依我看,昔日,长公主对我和颜悦色,是爱屋及乌。而今,反倒是些发自内心的喜欢。”
“怎么不是好事呢。”
有恶意和杀心的忌惮是怨怼和仇恨。
那,与之相反呢?
是欣赏,是趋向。
“青棠,莫要杞人忧天了。”
“累吗?不累的话,回府后一起煮暖锅吃。”
青棠先是脱口而出“不累,吃。”
随后,又话锋一转,将信将疑道“小姐,你是认真的,还是玩笑?”
顾荣伸出手指戳了戳青棠的额头“自是真的,青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青棠急的直跺脚“奴婢不是说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