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乔老太师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
他有自知之明。
之所以,他能酣畅淋漓的施展抱负和治国之才,不是因为他当真才高八斗,更不是因为他得天眷顾,而是因为天下安、乾坤定。
让天下安的,就是这一个个平凡又伟大的兵卒。
见乔老太师色变,文武百官尽皆肃立。
永昭长公主端坐紫檀鎏金座,凤目环视殿内诸臣,指尖叩击檀木案的声响在寂静肃穆的金銮殿里内格外清晰。
良久,沉缓掷地的嗓音方落下“阵前饮血之士,身后当享殊荣。”
“户部度支司启甲字银库,按双倍例银拨发阵亡将士抚恤钱;兵部武选司连夜造册,凡战殁者姓名皆加入忠烈祠香火。”
“本宫不想听到任何不满之音,更不想看到任何贪墨之举。”
“凡贪墨阵亡将士抚恤者,一经查实,诛三族!”
“绝不容情!”
最后一字落下,文武百官皆跪伏在地。
廊檐下的铜铃,似是在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再被风扬起,飘至远方。
“另,着兵部会同吏部,依军功簿册稽核北疆将士勋劳,拟叙勋赏条目,缮写黄册呈递本宫御览、裁夺,务必公正公平。”
“特命太常寺设坛于忠烈祠,钦天监择择吉日,本宫当亲撰诔文以彰其节,着翰林院拟旌表名录呈御览。以玄圭朱帛祭告天地,飨我北疆忠烈。”
所有人心知肚明。
永昭长公主,彻彻底底现于人前了。
古往今来,哪有长公主于忠烈祠外祭告天地。
拦又拦不住,劝又劝不了,敌又敌不过。
没看见以乔老太师为首的寒门、清流早就在替永昭长公主造势了吗?
还能怎么办。
朝堂百官们,摆烂了。
皇室宗亲们还有些不甘心,齐齐候在慈宁宫外,求太后顺天道伦常,正皇室血脉,固祖宗基业而出面,择选扶持新帝,钳制永昭长公主,以防社稷旁落。
慈宁宫。
小佛堂。
太后闭目跪在蒲团上,转动着佛珠串,口中诵着佛经,对殿外义正辞严又慷慨激昂的请命置若罔闻。
难道,她的永昭继位登基,就是违天道伦常,混皇室血脉,乱祖宗基业了?
她和永昭之间的嫌隙归嫌隙,不愉归不愉。
但,外人和永昭之间,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永昭。
殿外,请命声,不绝于耳。
直至日暮,依旧没有停歇。
太后重重的将佛珠传掷在地上,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大殿,站在台阶上,眼神冷厉的扫过庭院利的皇室宗亲。
与此同时,宫门蓦地阖上。
谈得拢就谈。
谈不拢就杀。
她倚仗了永昭半生,总要为永昭做些什么。
宫女们搬来铺着狐裘软垫的木椅,太后神色自若的坐下,又不慌不忙盖了层厚厚的毯子,揣了个手炉对皇室宗亲脸上骤然浮现的慌乱视而不见。
随后,又调整了下坐姿,选了个舒服的姿势。
“说说吧。”
“吵着嚷着见哀家,所为何事?”
她是皇平爷的后妃,是贞隆帝和永昭长公主的生母,是大乾无可争议的太后。
她愿意给这群皇室宗亲脸,是她谦逊有涵养。
她不愿给这群皇室宗亲脸,也无人能指摘她。
靖老王爷抢先开口“皇嫂,我原是不想来的,是族亲们生拉硬拽,我实在推脱不得。”
“这鬼天气,实在冷的紧。”
“不知皇嫂能否赐我张木椅和厚实点儿的毯子?”
靖老王爷不假思索的表明立场。
“自然。”太后笑道。
靖老王爷话音甫落,玄青缎靴已踏上青石阶。
不少宗亲见状,纷纷拢着锦袍趋步相随。
鎏金檐铃在暮色中轻晃,数道身影次第隐入回廊深处。
这世上,从不缺乏识时务的聪明人。
站在原地的皇室宗亲先是咬牙,怒目而视,旋即拱手道“太后明鉴!”
“古今不乏有君王猝然离世,储君未定之情况。”
“恳请太后代先帝在皇子或宗室子中择选新君,力挽狂澜,救社稷于水火。”
“今若纵容永昭长公主权倾朝野,岂非牝鸡司晨,悖逆祖制,上天怕是要天象示警。”
“还有,倘若永昭长公主登基,这天下可还是秦姓之天下!”
“求太后垂帘听政,匡扶新主。”
太后捧着手炉,神色淡淡,等皇室宗亲把话说完,才倦怠的挑挑眉,漫不经心开口“牝鸡司晨?”
“悖逆祖制?”
“这一顶顶大帽子,尔等扣的真真是顺手,哀家叹为观止。”
“哀家一问,经之前那一连串事情大白于天下,秦姓皇室在臣民心中还有何威严?”
“哀家再问,依尔等之见,哪位宗室子能在此等情况下,重拾民心,保社稷不倾覆?”
“哀家三问,永昭的摄政监国之权乃皇平爷遗诏所赐,皇平爷的遗诏不算祖制吗?”
“太后娘娘,话不能这么说……”有宗室嗫嚅着反驳。
太后勾唇“你们说得,哀家却问不得?”
“尔等恳请哀家匡扶新主,安邦定国,哀家思来想去,比较来比较去,没一个宗室子能比得上永昭。”
“永昭乃皇平爷最倚重最宠爱的女儿,身上流淌着皇平爷的血,为何不能册立为新君。”
“至于尔等所质疑的,大乾可还是秦姓之天下……”
说到此,太后稍顿了顿,嘴角笑意加深“你们是要保留大乾的宗庙社稷,力主永昭继位。还是天下再起纷争,豪杰之士,能者居之,新朝取代大乾?”
“大乾覆灭,尔等,有一个算一个,运气好的话,成为庶民。若是运气差,直接沦为阶下囚。”
“事到如今,怎么还是看不清形势呢?”
“哀家再给尔等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可有意愿移步廊下者?”
朱墙外,一道声音传来“臣禁军统领卫樾奉命前来。”
随之而起的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皇室宗亲们惊慌失措之余,忍不住暗骂三皇子。
逼宫造反都造不明白!
直接替永昭长公主肃清了禁军中的二心之辈,卫樾趁势而起,扶摇直上,一举接管禁军。
到头来,卫樾是永昭长公主的心腹。
“太后娘娘,您……”
“您这是做甚!”
太后不疾不徐道“诛逆平乱,安黎民社稷。”
“哀家深觉,尔等包藏祸心,为一己私利,置大乾宗庙、江山于不顾。”
“哀家绝不能坐视不理。”
“当然,尔等也可以挟持哀家,坐实以下犯上,谋逆作乱的罪名,且看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离开慈宁宫。”
朱墙外,密密麻麻的禁军弓弩手蓄势待发。
“哀家和尔等的鲜血一并染红慈宁宫的青砖,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