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彪兵马所打将旗,正是辽西太守邓暠旗帜。
罗艺留在了卢龙城外,指挥部队继续攻城,伏击兵马由高开道率领。
高开道待其进入伏击圈,下达军令,伏兵四起,他亲率甲骑冲杀。邓暠措手不及,阵脚大乱。激战不到半个时辰,邓暠部已溃不成军。但见高开道驰马耀武,一杆长槊,所向无敌,来回贯穿了邓暠部三四次。邓部数千将士,伤亡近半。邓暠见机不妙,只得引余众突围而走。
虽被邓暠走掉,邓暠的将旗被高开道的部将夺得。
就驱赶着俘虏,成串的邓军战死将士的人头被挂在竹竿上,血水沿着道路流淌,染红了泥土,举着邓暠的将旗,高开道引伏兵还回卢龙城下,令之绕城,示与城中守卒看知。
却这守城,靠的就是一股气,也就是所谓的“士气”。
试想一下,己军被优势的敌人围困在城中,便犹如笼中困兽,不像攻城一方进退自如,谁个守卒不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谁会不怕,城破之后,自己逃也无路,会落个什么下场故而士气,对於守城一方来说,是重中之重。士气一泄,城就难守了。
卢龙守卒,本就压力很大,邓暠援兵如能得至城下尚好,於今竟是落败!
眼望着邓暠的将旗、成串的人头、数百上千的邓部俘虏被押解着绕城示众,又见数千的铁马奔腾如雷,唿哨声尖利刺耳,尘土飞扬,黑槊如林,威风凛凛,顿时间,城内守卒见状,士气大挫,而攻城的罗艺、高开道部部曲士气大振,愈发勇猛,攻势愈发猛烈。
李景提剑,领亲兵督战,大呼“尽忠报国,就在今日”不止,虽竭力鼓舞,终难挽颓势。
攻到下午时分,晋文衍等引率甲士,登上了城头;卢龙的南城门亦被撞裂,轰然洞开。守卒再难支撑,四散奔逃。卢龙城遂下。李景被罗艺生擒,凛然痛骂,罗艺将之杀了。
罗、高两部兵士蜂拥入城,夺财争物,奸淫掳掠,居民惊恐,哭声震天。罗艺、高开道不加制止,由兵士肆意妄为。城中一片狼藉,入夜后,烟火四起,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城中堆积如山的军械等物,尽被罗艺、高开道得之,库房中的粮秣、财货亦被洗劫一空。
军械、粮秣太多,只搬运出城,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罗艺、高开道心情大快,就地分赃。为借高开道之力,抵御将来可能会有的李善道之遣兵来攻,罗艺大方地将半数军械、粮秣分给了高开道。随军带的辎重车不够用,两人下令强征居民与周边乡里的百姓、逐水草而居的胡牧为劳役,男丁不够,妇人、老弱也被征入,肩扛手抬,令分运还涿郡蓟县、渔阳郡无终。
各留下了千余兵马,共同驻守卢龙城,其余部曲从罗艺、高开道凯旋。
西行二百来里,入渔阳郡界。
在这里,罗艺与高开道就要分道扬镳了,高开道要改而西北而上,往无终方向,罗艺接着西行,再行个百十里,就是涿郡地界。两军暂驻,休整了一日。罗艺与高开道痛饮半宿。次日两军待要别时,忽数骑从西边飞驰而来,系留守蓟县的罗艺部将所遣,见到罗艺,仓皇禀报:“刘黑闼亲统兵万余,过固安,已至蓟县;宋金刚兵出上谷,连下涿县、良乡,亦已至蓟县!”
罗艺只疑听错,劈手抓住禀报之人,惊道:“甚么”
“将军,刘黑闼、宋金刚两路进兵,合计两万余众,已至蓟县!”
罗艺脸色骤变,目瞪口呆,稍顷无有言语,听得高开道在旁也是吃惊的“甚么,甚么”之惊问,他还过神来,缓缓坐倒胡坐,喃喃自语,说道:“怎会来攻俺来得还这般快”
明明在贵乡时,打听的清楚,李善道有意与李渊结盟,共同对付李密,那在这种情况下,李善道他岂不是应该不会轻易再对涿郡用兵退一步说,就算他因怒兴兵,也不至於如此迅速!
满打满算,自己与高开道从出兵,到攻下卢龙,前后只用了十几天。十几天而已,常理计之,李善道顶多是才得消息,或他的动作再快,至多也就是刚给刘黑闼、宋金刚下了进战之令。却怎刘黑闼、宋金刚兵马已到蓟县他两人难道调兵遣将、筹措粮秣,都不用时间的么
种种疑问,如潮水般涌上罗艺心头。
却他不知,李善道下步的真实战略意图,其实是在河东。既已要攻略河东,涿郡作为出兵的后方之一,且是最重要的后方,李善道焉会不慎重对待此外加上罗艺诬陷李景的过往作为,委实缺乏忠义,故而李善道早密令刘黑闼、宋金刚暗备,罗艺降后,如恭敬从令,便就罢了,若敢有异心,——给了刘黑闼“便宜从事”的权力,即可迅速出兵,以免涿郡等地有失。
罗艺深吸一口气,强压惊惧,转头看向高开道,说道:“高兄,此事非同小可,你我须得速速商议对策。俺之愚见,蓟县一失,兄之渔阳孤木难支,当前之计,兄不若与俺共救蓟县”
高开道问报讯之人,说道:“确定是刘黑闼、宋金刚两部,兵马两万余”
报讯之人答道:“回禀将军,正是。刘黑闼领军万余,宋金刚部近万,总计两万余众。”与罗艺说道,“将军,城中守卒才只两千,刘、宋两部是我守卒十倍,末将等出城,来向将军禀报时,刘、宋两部已经抵至蓟县。想来现下,当是已对蓟县进行围攻。请将军赶紧回援!”
罗艺说道:“高兄,你我合兵,两万上下,足能与刘黑闼、宋金刚一战。若回援及时,蓟县不失,北地局面尚能稳住;若分兵,则各自势弱,难挡强敌。事不宜迟,兄何意,请速断之!”
要非罗艺邀请,高开道尽管亦是桀悍之士,一则自知比之李善道,他的实力太弱,二则他此前已数攻卢龙,而因兵少,且其部多骑之故,俱被李景击退,他绝对是不会来打卢龙的。
可没想到,罗艺言之凿凿的“李善道意在李密,绝不会北来攻我等”,却成了眼前这番局面。
攻破卢龙,分得了大批军械、粮秣,掳掠到了大量财货、丁壮妇人的喜悦尚存,危机已迫在眉睫!高开道看看罗艺,看看报讯之人,他是怎样想的,罗艺瞧不出来,唯见他琢磨了会儿,点头应允,说道:“罗兄所言甚是。唯你我合力,幽、燕才能稳住!好,俺便与兄共援蓟县。”
却这罗艺与高开道,原非盟友,此联兵攻打卢龙,无非因利而合,高开道这一“琢磨”,登就搞得罗艺有点不上不下,为确保高开道并无二心,罗艺勉强笑道:“高兄,刘、宋兵马才两万余,你我联兵,不难将之击退。汉王时下意在李密,俺敢向你保证,只要你我将刘、宋击退,我幽燕之形势必就可稳!你我如今同舟,自当共济,愿与兄共据幽燕,待成霸业!”
“幽燕之地,本就是你我的!凭甚让与汉王之前降从,是势不如人,迫不得已。现在卢龙已下,李景身死,你我在幽燕已无心腹之患,又得了卢龙储积的军械、粮秣,稍做征募,你我两人部曲,何止十万之众罗兄,你放宽了心,俺老高非背信弃义之人,定与兄同舟共济!”
罗艺大喜,紧紧地握住高开道的手,说道:“击退刘、宋,得保幽燕之后,愿与兄共分幽燕!”
两人议定,当日整兵,急行奔还蓟县。
行百余里,入涿郡,渡永济渠,经雍奴北上,过安次,共约两三百里地,两军暂将辎重丢下,倍道兼程,只用了两天,离蓟县只剩下百十里远。这两天中,头一天时还有告急的军报从蓟县再度送到,第二天时,整整一天,已是无有一道急报。罗艺、高开道心知,此必是刘黑闼、宋金刚两部攻城甚猛,围城甚严,因而蓟县城内的求援急报不能送出城外。
罗艺遣了斥候往蓟县打探。
兵到安次这日,斥候还报:刘黑闼、宋金刚两部日夜攻城,城中已是守军疲敝,士气低落。
罗艺与高开道说道:“渡永济渠时,你我担心刘黑闼、宋金刚会分兵阻你我,却刘、宋并无分兵阻击。刘黑闼、宋金刚各有知兵能战之名,不过如此!高兄,蓟县告危,俺意你我两部,最好先不要休整。虽然两日疾行,兵士有些疲惫了,但越早赶到蓟县越好。兄何意也”
高开道很痛快,应道:“都听贤兄的!”
两人便马不停蹄,率军疾进。日头西落,夜幕低垂,星光下,打起了如蛇的火把,马蹄声急,铁甲寒光闪烁。罗艺沿着本部兵马行进队形的边沿,往复驰骋,不断地激励士气。担心刘黑闼、宋金刚会半道设伏,斥候散出了老远,仔细打探,然一路并无异动。
一夜行军,拂晓时分,抵至蓟县!
隔着十几里远,就望见了蓟县城上、城下的火光冲天,刘、宋两部攻城的杀声震动夜色。城中前两日的急报和斥候所报不虚,刘、宋两部果是日夜攻城不止。
罗艺请来高开道,说道:“刘黑闼、宋金刚路上没有设伏,由此可知,他俩没有料到你我会连夜行军。此正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机。我意劳兄部铁骑先进,我部主力继后,你我先趁刘、宋两部攻城,打他一打!一战若能取胜,蓟县之危乃解;纵不大胜,亦足重创他两部!”
连着行军几天了,两部将士疲累,从这方面讲,不是适合进攻的时候,但罗艺言之也有理,如果刘黑闼、宋金刚的确是没有防备,趁机突袭一番,的确有取胜的可能。
高开道毫不迟疑,当即同意了罗艺的建议,只不过稍微对之进行了点修改,说道:“贤兄高见。只是我部甲骑,若先行冲击,恐刘、宋两部不敢与战,即撤兵回营,便难以全歼,不如先劳兄部之步卒示弱攻之,等刘、宋两部被缠住,我部甲骑再出击,必能一举将之击溃!”
却这高开道修改后的意见,也有道理,而且蓟县是罗艺的地盘,高开道不愿其部先击,要求罗艺部先行攻击,亦可以理解。罗艺听罢,略一思忖,接受了他修改后的进战办法:“就如兄言!我部步卒先击!兄部之甲骑,等我部步卒与刘、宋部曲缠斗后,再行出击。”
罗艺少习戎旅,分部严肃,有练兵之能,其部将士堪称精卒。
尽管连续不断的行军数日,罗艺的军令一下,其部步卒很快地就列成了进攻的阵型。
罗艺亲自统带,杀向蓟县城下,刘、宋两部攻城的部队。
蓟县南临桑干水,南边没法攻城,刘、宋两部主攻的是蓟县的北、东两面。
罗艺、宋金刚两部乃是从东面援到。
罗艺所部进攻的自就是刘、宋两部攻城东之兵马。此部兵马,是宋金刚部。宋金刚应是亲在前线指挥,他的大旗招展在攻城的数千将士阵中。罗艺觑准其旗,引甲骑数十,率先冲入宋部攻城部曲的后阵!才刚冲入,罗艺久经沙场,就猛然觉得不妙,——不妙在冲入的太快了!
即便宋部是被出其不意,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被罗艺冲入。
罗艺只觉得,宋部后阵的部曲基本上就没有拦阻他,却好像是专门放他入阵似的!
还没等罗艺反应过来,后边杀声震耳。
他扭脸朝后张望,遥见是高开道部的甲骑,未有如他俩事先约定,等在罗艺部出击的步卒阵后,准备作战,而是居然分成两路,从左右两边对罗艺部进击的步卒展开了冲击!
“贼厮鸟!敢卖乃公!”罗艺睚眦俱裂,奋声大骂。
骂有何用
宋金刚部攻城的部队,转将回头,对罗艺部发起反冲锋。鼓声大作,又一支兵马从城北杀来。一时间,前为宋金刚部,后为高开道部,侧为城北杀来的刘黑闼部,罗艺部陷入重围。
城上守卒骇然,守将彷徨失措,援也不是,不援也不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罗艺心知中计,来不及回想高开道是何时决定卖掉他、又是何时和刘黑闼、宋金刚搭上线的,一个念头浮上,难怪刘黑闼、宋金刚没在永济渠阻击其部,又没在昨晚设伏,缘故居然在此!
“贼厮鸟,无义之徒!”罗艺怒火中烧,挽弓连射,箭无虚发,射死了几个扑来的宋部吏卒,挥槊刺杀,血溅战袍,左右冲突,欲破重围。何能突破得出
放眼望之,尽是敌人,放耳听之,尽是“生擒罗艺”之呼。
随在李景城破身死之后,这场激战,因为罗艺部措手不及,本亦疲累,战不多时,罗艺部已然大溃,赵十柱、贺兰宜、晋文衍等相继投降。罗艺突围不出,亦被擒获。
当被押到刘黑闼、宋金刚马前,看见满脸堆笑,毕恭毕敬立在他俩身边的高开道,罗艺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挣扎着,试图挣脱束缚,徒劳无功,只能“贼厮鸟”的痛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