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在讨论军情,几名大员安静听着,不敢也不会插嘴。
孔有德说的在理,大兵团作战,玩的是协调、玩的是配合。
至少有二百名参赞在时刻汇总消息,上千信使来来去去传达军令,五千名骑军在当斥候,查探每一处动向。
为了避免斥候无意义的伤亡,陆天明把亲卫营全派出去了。
京城百姓和中军看不到的地方,其实时刻在发生杀戮。
二百里的战场,当下条件根本无法即时通讯,稍微疏忽,任何一方的某一部都可能被围歼,进而影响全局。
不能说黄台吉谨慎,只能说他输不起,没有陆天明‘大方’。
这么多人,别说打起来,吃喝拉撒都是一个耗费脑细胞的调度活动,宋裕本、杜文焕、王朴、周遇吉就在做这些事,南郊、北郊还有两个指挥大帐。
陆天明回到舆图前,指一指通州的位置,“看起来黄台吉没有信心把通州作为中军所在,他既担心南线,也担心北线,更忧心后路,我们倒是不怕他拖,但我们只有三万骑军,无法与他这样每日玩小规模攻防战,容易让他抓住机会。”
舆图对面的刚刚赶到的马士英轻咳一声,“大将军,下官说句题外话,东虏根本没有大规模作战的经验。
萨尔浒奴酋以少击多,分路出击,天启六年进攻宁远,汉军的楯车塔梯才是主力,两次攻打朝鲜,全是骑军奔袭为主。
除此之外,没有五万人以上的战斗,广宁之役不过三万人。
以下官看来,黄台吉一直存在投机的心思,也许我们得示弱,设个陷阱,这样摆开阵仗、势均力敌的战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陆天明眼神一亮,“老马不愧是钻研黄台吉的人,有点意思,你是说他南线试探完毕,还会试探北线?”
“大将军过奖,下官无法猜测东虏具体行为,但他们暂时没有粮草危机,没有必战压力,或许在期待我们进攻。
东虏总兵力十五万,十二万大军入关,除去火器炮兵,近九万骑军,黄台吉是进攻方,机动能力也远超我们,他不会轻易放弃主动。
京城是他不得不来的目标,否则崇德帝一点声势都没有,但我们守,他们攻,多少有点呆板,也许他会退而求其次,攻陷多个小城来扩大战果。
但大将军防守严密,就算东虏不得不打京城,也可能是试探行为,确认无法撼动京城,十万大军穿越防线,倾巢向南,劫掠乡野,再倾巢而归,我们根本不可能兜住千里防区。
双方不胜不败,他糟蹋粮食,损失了士兵,我们同样如此,所以…下官认为战场不是太大,而是太小了,或许得败一场,放东虏扩大空间。”
很大胆的建议,陆天明挠头思考,宣大总督张宗衡点头插嘴道,“大将军,或许我们动起来,反而有优势。”
“哦?!怎么说?”
陆天明不是独裁的性格,更没有皇帝掌控细节的欲望,这是天生的上位者,张宗衡和马士英早知道,所以很大胆。
张宗衡指一指蓟镇外围,“大将军,曹鼎蛟和马世龙各带着一万人在蓟镇外围,您叫停他们袭扰后路,是为了让黄台吉进攻,可惜他很谨慎。
我们的备用兵力远超东虏估计,外面先动一动,让黄台吉感受到生死威胁,我们逐城推进,并非不能野战。”
马士英出言反对,“不行,那样他就跑了,失去我们的本意,大明十万人去辽东,消耗远远超过东虏来寇关。大将军是为了歼敌,否则早让曹鼎蛟去断归路了。”
都有道理,敢情两人也没定计。
陆天明才发现文官的优势,战略方向还是搞谋略的人比作战的人思维开阔一点,至少他们能脱离战场思考,将军围绕战场思考,天性落了下风。
示意他们一起落座,崇祯突然从了望口返回御座,对曹文诏道,“曹卿家,你能给朕一个判断吗,东虏和流贼的战力差距有多大?”
众人齐齐低头,没有听的欲望,崇祯是想问陆天明处于什么位置,用上上下下的战力来对比,毫无意义。
曹文诏犹豫片刻,恭敬说道,“回陛下,微臣实在无法形容差距,流贼是贼,与边军、营兵没法比,他们从未与剿匪大军真正面对面作战,与东虏相比,微臣更不知如何形容。”
崇祯没有再问,淡淡说道,“朕该回宫了。木头,京城不是那个京城,但天下还是那个天下。”
这话有意思,皇帝当然不可能在箭楼过夜,陆天明微微躬身,“微臣恭送陛下!”
这是个‘下班’信号,皇帝起身出箭楼,内阁和尚书随后也躬身拜别,下楼回家去了。
只剩下自己人,陆天明才对众人微微一笑,“老实说,我觉得黄台吉故意在拖延,因为他可能得知京城的情况了。”
张宗衡和马士英一脸震惊,“怎么可能?大将军上午才处理结束。”
张之极淡淡说道,“昨晚就送出去了,但不是文官的渠道,现在也能送出去,黄台吉今晚就能知晓天明总督军政。”
张宗衡点点头,“原来如此。”
嗯?
李开先惊讶看着他,揶揄问道,“张军门听懂了?说来听听。”
“大将军把勋贵全散出去了。”
李开先震惊了,“哎呀,张军门在大同屈才了,应该回京到都察院。”
“侯爷过奖,玩奸诈嘛,无非就那么点事。大将军借着战事主导国政,自然会借着战事肃清朝堂,安排人事。”
陆天明莞尔,张宗衡不是对形势有判断,他是盯着自己判断,与李开先殊途同归。
抛开那些故意留下的烂人,陆天明对众人摆摆手道,“别扯太远了,我就是觉得黄台吉在拖延,可能他认为我比他更需要胜利的声望。”
众人端正倾听,马士英看勋贵和将军不开口,大概明白忠勇侯是在询问‘文班’,犹豫片刻说道,
“大将军确实更需要胜利,这不可否认,但下官认为黄台吉是利用这个消息来鼓励他自己,作为进攻方,他一定更焦急,不妨熬两天看看,我们不是不能败,丢几个县城百姓不会认为大将军有错。”
陆天明发愁挠挠额头,自己是需要文臣给谋划,但不是马士英这样子的。
马士英的思维基础是忠勇侯与东虏,忠心可以,但自己需要的是天下格局,拖可以,得有明确目的,不能毫无意义的为了拖延而拖延。
马士英看陆天明的反应,再次犹豫说道,“大将军,您也许可以与老国公谈谈,他老人家能解决您的忧虑,您有明确的长远计划,但如何处理过程中的纠葛,老国公比大明朝任何人都更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