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够了那些长辈,那些男人,还有没完没了的《太上感应篇》。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关在小黑屋抄经,我不希望我的孩子重复我的童年。还有——”奚午蔓突然屏息。
灯光昏昏欲睡,书页近乎毁灭。
她才说:“我好容易才离开那个鬼地方,为什么我的孩子要把我带回去?”
“你不用再回去。”周寘行说。
“我本来是不用再回去的,可是你——”奚午蔓的语气随脸色冷了下去,“你把那家伙引到了家里。”
“你说你哥哥?”
沉默。审视。
“他说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他担心你,想见见你。”周寘行解释。
“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去见他。你不该自作主张,把他接来家里,不该让他见到小格。”
“我不明白。”周寘行的身体离开桌沿,双手一摊,“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躲躲藏藏?只要你不想回去,就不用回去,你不想跟他们再有联系,我保证以后你不会再被他们打扰。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想见什么人、不想见什么人,完全随你的心情,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拒绝任何人,而不是像这样——害怕,躲避。”
周寘行上前,手指轻轻顺过她的鬈发。
“我们在c国,蔓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哪怕你要回A市,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小格也绝对安全。”他说。
“如果——”奚午蔓闭了嘴。
如果你不在呢?
如果那葬礼重演呢?
如果——
他蹲身,抬头看奚午蔓的眼睛。
“我会陪在你身边。你不会是一个人。”他握住她的手,“不要为那些小事烦心。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吗?”
“好。”
她总记得那位叫师谦的先生,她总忘记周寘行可不是师谦。
周寘行说是不用烦心的小事,就一定是不用烦心的小事。他说不影响吃饭睡觉,就一定不影响吃饭睡觉。
直到天蒙蒙亮,奚午蔓睡得安稳的异常。
好像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生活又回归了之前的平平淡淡。
工作、学习、吃饭、睡觉。
奚午承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现过,奚午蔓差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直到,这天,她在从邻国回S市的飞机上见到一个女人。
当然不会忘记,那棕黑色大波浪,那偏茶色的茶黄晶一样的眼睛。
她目光含笑,偶尔不自觉暴露攻击性,可那语调,永远温柔。
“蔓蔓,好巧。”她说。
“潇潇姐。”奚午蔓可不会相信这是巧合。
但奚午潇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意在表明这次相遇是碰巧。
奚午潇要到c国首都参加一场峰会。她没买到从A市直达S市的机票,只能在c国的邻国转机。她的团队先她两小时到S市,一下机,她就要去会场。
她为不能跟奚午蔓好好聚一聚而表示遗憾。
不过——
“蔓蔓什么时候回A市呢?”奚午潇笑容晏晏。
“如果工作有需要的话,我会回A市。”奚午蔓说。
奚午潇神秘地向奚午蔓凑近,嗓音低了些:“三爷爷中风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奚午蔓摇头。
“还蛮严重的,连话都不能说了。”奚午潇靠回椅背。
不想表示虚假的关心,也不想奚落。奚午蔓沉默。
“现在好多人盼着三爷爷去世呢。”奚午潇完全是讲今天阳光真好的口吻,“大爷爷,二爷爷,四爷爷,五爷爷,七爷爷,个个儿记着自己的辈分呢。”
辈分。
奚午蔓端起特调饮料。
“不过这几年,A国的局势有很大的变化,现在可不是年龄大就能为所欲为了。那些老家伙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看清现实,以为闭着眼睛,就可以一直活在他们习惯的那个时代。”奚午潇突然轻笑出声。
奚午蔓放下饮料,吃着面包卷。
“蔓蔓,你真的不想回去看一看那些老家伙都怎样展示他们的手杖吗?”奚午潇问。
“他们怎样都跟我没关系。”奚午蔓说,“我也没闲到有时间专门去A国看他们怎样展示手杖。”
“噢。”奚午潇意味深长地看奚午蔓一眼,转移了话题,“听说,你孩子已经两岁多了。”
“是。”奚午蔓波澜不惊。
“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像你还是像你丈夫?”
“更像他。”
“他胆子大吗?会不会害怕一个人到A市?”
奚午蔓拿巧克力蛋糕的动作稍滞。
她报奚午潇一个礼貌微笑,才说:“在他成人之前,我跟他爸爸不会让他独自一人到A市。成人之后,他应该无所畏惧。”
奚午潇的浅笑像是定在嘴角。
“是阿承给你的承诺?”奚午潇问。
“什么?”奚午蔓一懵。
“之前,阿承跟三爷爷闹得厉害。到现在还有人怀疑,三爷爷中风是阿承干的。”
“他为什么跟三爷爷闹?”
“为了你啊。”奚午潇睁大眼睛,“我以为你知道。”
“潇潇姐,我想你误会了,我跟三爷爷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也不会希望三爷爷中风。”
“你怎么会认为没有利益冲突呢?”奚午潇偏了脑袋,“难道你认为,你丈夫、你儿子甚至你自己的死活,都无所谓吗?”
噢。
难道,你认为楚修的葬礼会是最后一场吗?
你认为师皎皎会是最后一个回到奚家的孩子吗?
奚午蔓无声笑开。
被她突然的笑整得一懵,奚午潇眉头微锁:“你笑什么?”
“潇潇姐,您可能不清楚。”奚午蔓对上奚午潇的视线,语速放缓,“我丈夫叫周寘行。”
“所以呢?”
“他可不是师谦,小姐。”
“但你跟奚午修没有区别。”
“你们可以试试。”
“不管你丈夫是谁,能保全奚家人的,只有奚家人。”
奚午蔓最后回她微笑,没再继续同她说话。
下了机,奚午蔓也没同奚午潇说再见。没有任何礼貌性的话语,也没有任何礼节性的动作。
奚午蔓不想维持所谓面子功夫,也懒得。
她确实因为奚午潇不高兴,她认为奚午潇那莫名其妙的高傲简直欠揍。
没给奚午潇一拳已经很礼貌了,她实在找不到更礼貌的理由。
她每一步都带着怒气,仿佛惹她的是地面。
而一见到周寘行,扑进他怀里,所有不愉快都随风在车门关上的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