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乐酒楼,天字号包间之中,一红木圆桌中线相对坐着一男一女,周遭三两靓丽侍女于一旁捧玉壶等候。
中间吊顶之上垂着一大红镂空宫灯,红木框,朱丝绦,
楚休休面前盘中堆着一小山食物,腮帮子鼓鼓囊囊吃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都忘了李卯让她过来是要做什么。
万封自始至终只是抿着跟前那几杯酒,没有动过面前盘中的饭菜,偶尔抬眼瞟一眼那狼吞虎咽之少女,眉宇间紧绷的弦这才松缓不少。
“唔。”
奋筷急吃的少女忽而轻唔一声,后知后觉呆呆直起脑袋,盯着对面那投来问询目光的万封。
“怎么了休休?”万封问道。
楚休休杏眼晶莹,将食物咽下去问道:“没事,就是突然发现万叔你一直没动筷子,难不成是这饭菜不好吃?”
万封摇摇头:“世子殿下未至,我自然是不好动筷子。”
“呀!”
楚休休眨眨眼,轻呼一声,忙正襟危坐将盘筷推到一边:“万叔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
万封摇头失笑:“你跟殿下关系甚好,又不需太过注重这些,不用管我,你自己吃好便成。”
楚休休饶是听见这也不动筷子,只是学着万封一般捧着酒杯在粉唇边轻呷,面颊染上两团粉,浑身散发一股子不可亵渎之澄澈。
“万叔,我敬你。”楚休休含糊其辞扬起一只酒杯。
万封点点头,隔空一碰杯后便一饮而尽。
楚休休被果酒灌得有些晕乎,一张俏脸搁在桌案上含糊不清道:“万叔,前些过年和元宵的时候,怎么一直都没见你回过家,也没见万叔你家里人来探望你?”
万封眉头一挑,攥住酒杯,不着痕迹看了眼面前那少女。
见其神态天真,被果酒都给灌醉了去,只当是随口一提。
万封喝口酒道:“铜锣湾总得有人留着,我家人她们都在家乡,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我也不想让她们长途跋涉,累着自己。”
“哦。”楚休休头抬了抬,而后再次软绵绵搁在胳膊上。
今日楚休休不着官服,而是一身淡青色棉裙,头上随手挽了个发髻,脑后银钗晶片流苏一摇一摇。
“万叔当初是不是就是看我跟您家闺女可像,所以才挺照顾我的?”楚休休又问道。
万封一愣,缓缓抬起眸子,默然看着那晕乎趴在桌上的少女粉面星目。
一双锋锐鹰眼趋于失焦,似有遗憾愧疚氤氲。
“她同我...已有七八年光景未见。”万封嗓子微哑,轻声开口道。
“临别那天,她才九岁多些。”
“所以我一看到你,便会想象我家闺女现在的模样是否就如你这般。”
楚休休徐徐坐直身子,抿住粉唇,眼中醉意淡去良多。
万叔,莫要怪休休。
你要害他,我不答应。
“万叔能不能同我多讲一讲您女儿的事儿?”楚休休嫣然一笑。
万封沉默片刻,而后叹息一声:“好。”
……
明月坊,白眉巷之中,李卯随从那匆匆人影一直跟着在青砖黛瓦,居民区巷中东绕西绕,终是到了一处封闭再不能向前的乌青深巷。
巷子不窄,道上还栽种有几棵梅树,零星几朵残花点缀。
黑暗中一排约莫有个三四户四合院,门前点着几盏圆筒灯笼。
李卯在拐角处探出半个头来朝里张望,随后便看见二叔打开一扇门,一撩长袍钻了进去。
李卯心头正诧异二叔来此是要做何事,但转瞬又听见一踏瓦墙之声响起。
李卯皱眉缩回身子,而后便看见一道黑影于青色砖墙之上飞袭。
看其身手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李卯暗暗思忖,但目视那跃起之背影之时,那细挑腰间暗红色双匕却突然映入眼帘。
“嗯?剪红春?”
李卯轻呼一声,而后百思不得其解下,随手从怀中取出白色无面面具罩在脸上,轻轻跃上瓦墙,放缓速度跟了上去。
往里向外数第二间四合院,庭院之中四方朱红,中间一口天井,以石栏围砌。
庭院内摆着几张舒坦摇椅,铺着名贵绸缎貂皮,旁遭放一小桌,摆着几道精心妆点之糕点小菜,环口白瓷酒瓶。
其上点缀一双丹顶鹤,双宿双飞。
庭院四角点着灯火暖炉,半点感受不到寒意。
那曼妙黑影立于墙头,脚下有一大枫树,枝条粗壮漆黑,横七竖八,树叶凋零,刚好借缝隙观其中,而不露彼。
剪红春蹲伏下来,看着澹台卫缓步穿行前堂玄关,而后将随行小布包撂在一旁桌案上,自己则美美躺在摇椅上伸懒腰长出一口气。
“花儿,怎么还不出来?”
剪红春细眉微蹙,顺着目光所视方向朝那一侧雕花画栋的厢房看去。
却见不多时,便从其中传出来一声稍显阴柔的声音“阿卫,这边还在收拾下酒菜,你莫要心急。”
“嗯,那你别急。”澹台卫面上挂着由衷微笑,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而剪红春则是盯着那传出声响的厢房,隐匿在乌亮刘海儿下的一双柳眉越蹙越深,眸光狐疑愈发浓厚。
她怎么听着,那人是个男人?
剪红春红唇微张,但并未草率下了结论,安静蹲伏等待。
约莫片刻过去,那厢房之中终是踏出来一人影,手里端着案板,其上摆有花生鸡杂等下酒菜。
身穿白底桃红花瓣睡袍,一头乌黑长发绾在脑后高高盘起,肌肤凝润,甚至比寻常女子都要白上几分。
剪红春则是瞬间瞠目结舌,眸中惊疑不定间,红唇几乎要发出那一声粗俗国粹。
“啊?”
任他再白,再花枝招展。
那喉头喉结,平坦胸部以及依稀可辨男子的面相都无不诉说。
面前那阴柔之人,就是一个男人!
剪红春眸光复杂,心底酝酿几分不可置信,无语片刻气极反笑:“当真是让老娘开了眼。”
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为了一个男子而多次夜不归宿。
“阿卫。澹台将军和玉容不是过两日就要大婚了,怎得还有时间过来?”那阴柔男子如同女子般摆动腰肢走到躺椅边,将案板置于小木桌,随后坐在另一张躺椅上捋着发丝。
澹台卫坐起身,捻起一粒花生米轻叹一声道:“在府上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被称作花儿阴柔男子起身走到澹台卫身后替他揉着肩头,迟疑道:“是桑夫人?”
本意欲要走得剪红春闻言突然驻足,面无表情低头看去。
澹台卫摇摇头道:“红皖一直对我好得很,我也一直亏欠良多,只不过大婚当前,总是能想起来以前老爷子逼我结婚的时候。”
澹台卫抿一口花酒,呲牙咧嘴道:“总归是不太好受。”
那阴柔男子同样轻叹一口气道:“你确实亏欠桑夫人良多,实在不行你就给人休了去,别耽误人家。”
澹台卫回道:“你不懂,当初结婚一事,红皖也是同我一般似乎在应付什么,一拍即合,所以便很快敲定。”
“以前刚结婚还好。”
“但相处久了难免会有些感情,现今红皖多少有些疑惑,为何一直都不曾碰她,而且今日还怀疑我在外面有了相好。”
“我爹也在催子嗣。”
阴柔男子顺势坐在澹台卫怀中,无奈叹气道:“都多少年了,就是没感情也能处出来感情,而且女子这个年纪正是需求大的时候,不找你难不成背了妇道去找别人?”
“但这般时间久了,总归不能一直瞒下去。”
“唉,我想想办法。”澹台卫叹了口气。
屋檐上剪红春看了眼依偎两人,同样轻叹一声,眼底缅怀复杂。
怀中取出一对儿红耳坠,摇晃看了看,似有释然,似有唏嘘,似有解脱。
但几息过后忽而一扫而空,起身就要转头离去。
但却突然一道气息自身后袭来。
“小娘子,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