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向北,从福建疾驰前往中朝边境的运兵火车上,一位朴素解放军军长服装的中年人,侧头看着车窗外的天幕,深深叹息道:
“这场战争,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难打。”
与他对坐的另一同志回头看着他道:
“军委原定是由我们去解放台湾的,许多部队卸下了担子去发展生产,但我们一直是处于最高战备,装备、兵员、作战状态都是全国最好的,事态紧急,由我们前往朝鲜是最合适的。”
“我万没有怕的意思,只是……太难了,我们还有很多准备没有做好,十五万人,减员就达到了四万八千人,仗打成这样,我对不起战士们太多了。”
对面的同志也沉默了。
亲历过大小无数战事他们最是明白,每一个伤亡数字的背后,是战士们经受了多么大的艰难。
解放战争是打赢了,而且赢得很快,但并不容易。
虽然解放战争总计消灭了八百多万国民党军,毙伤达到一百七十多万。
可几百万得到美援装备的国民党军,也还是给解放军造成了一百零四万人负伤,牺牲二十六万人,失踪或被俘十九万人。
这还是在国民党军获得的美援装备并不全面的情况下造成的伤亡,现在要去打美国最精锐的部队,面对的火力差距只会比解放战争中敌我差距更大。
敌机会昼夜不停地侦查、轰炸,大炮带不了,公路不能走,后勤补给送不上来,白天不能大规模行动,晚上要面临严寒摧残,战士们就连冷极了生火做饭取个暖都不行。
这样的仗光着想想就焦虑到白了头发,承担的压力又是何等的巨大。
火车鸣起了笛,有了顿挫,开始减速进站了。
忽然窗外地平线的景象引起了注意。
似乎是远处负责火车站警戒的同志们在拦阻百姓们进站。
“沿途火车站早已进入了战时戒备,如果是有交通需求,按理也不该聚集这么多百姓。”
随着火车逐渐进站,人群越来越多,视线也越来越近,另一同志忽的发现什么,忽地起身激动又带动容道:
“老百姓们都挥舞着棉衣,举着吃的,他们是来慰军!”
话音落下,看着一路上绵延看不到头的百姓规模,这位同志的眼中不由得泛起泪光。
火车还未完全停下,便有些许群众钻过了警戒,带着或棉衣或粮食的大包小包飞奔向还未完全停下的火车。
车厢中的战士们也纷纷打开了车厢铁门,招呼他们慢些,危险。
但战士们脸上的笑意和感动是实打实的。
可不明所以的是,负责警戒的同志却特意抽出人手急忙追上了钻入警戒线的百姓,并似乎带着点严肃要求他们退回去,不许接近火车。
此时火车也彻底停了下来,军长提拉上车窗向站台接应的车站同志敬了个军礼,问道:
“怎么回事?百姓们是慰军吗?”
接应的同志一边急匆匆指挥车站人员向车厢的战士们派发军需棉衣被褥,一边抽空才回道:
“是慰军,可是情况不允许……”
未等接应同志细说怎么个不允许,群众那边传来了负责警戒的同志近乎恳求地喊话道:
“大家不要再冲卡了,将捐献物资原地放下,请你们放心,我们会一个不少地全部交给入朝作战的战士们的。”
即便这位喊话的同志已经声嘶力竭,可百姓们还是都想亲自将东西交到战士们手上。
“你们车站的同志就那么点人,忙得过来吗?我们一块上去送一下就送完了,保准不耽误英雄们入朝。”
“是啊,人多力量大。”
“我这送的是自家养的驴啊,你们不一定牵得住。”
……
群众太过热情,对于拦阻慰军的行为也有质疑,各种声音太过嘈杂。
警戒的同志一个个劝阻,一句句解释按量分配的事不是人多就能做得更好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不得已他只能直接把话说透了大喊道:
“不是不能送,而是战士们的安全太过重要!
我知道大家都是一片真心想给战士们送物资,免得他们在前线挨饿受冻,可是目前国民党军的特务太过猖獗,我们实在不能保证他们有没有混入到人群中,借着慰军接近火车。
如果火车被炸被破坏,那么朝鲜前线本就以弱势兵力弱势条件与敌军作战的志愿军们,就会更晚等到支援,就会更多一份伤亡。
甚至于贻误了重要战机,造成的损失更是难以计数!
所以求求大家了,派发军需的工作交给我们来就好,战士们都看着呢,大家的心意我们全都记在心里,我代战士们谢谢大家了。”
群众的嘈杂声音这才局部消退了一些,但是更远的,那些没听到喊话的百姓依然迫切想要冲过警戒同志们手拉手组成的警戒线。
回到车厢,接应的同志向已经意会的将军回道:“情况就是这样,实在不是我们打击群众的热情,为了前线,为了大局,我们只能这么做。”
军长扫看着一心为了解放军的人民群众。
他们双手托举着装满鸡蛋、红薯的竹篮,高举着打满补丁却绝对珍贵的厚实棉衣,自己却穿着单薄,更有的将自家拉磨的驴都牵了过来。
这一位位无私献出自己十足真心的群众们,怎能不让他们这些受此殊荣的解放军们感动。
军长收回目光,向负责军需的同志道:
“我们连牺牲都不怕,又怎么能怕自己的人民,自己的亲人呢?让群众过来吧,出了任何问题,一切有我承担责任。
不只是这场战争我们需要依靠人民,将来的任何战争我们都需要依靠人民,可我们不能只拿人民来依靠,却不回馈他们,哪怕只是一句谢谢,我也想亲口说出来。”
人与人的心是可以相通的,更何况是同志。
片刻后,警戒线撤去了。
群众们带着各种绝对称得上珍贵的物资迎了上来。
正式接受慰军前,军长下达了一道命令。
“每人只接受战斗所需,不得多拿,要留给后续入朝部队的同志,十五分钟后继续出发,传令全军。”
就这样在每个车厢接替传令下,慰军有序且快速进行着。
“这是棉鞋,这是棉衣棉裤,还有棉帽,美国鬼子有的咱们也不能少。”
“这驴是干活的好手,上面驮着的是两袋精粮,行军的时候用它驮东西,没吃的了就杀来吃吧,就当它也为革命做贡献了。”
“粮食沉了不好带,我把钱全买了糖,吃几颗能顶一顿饭。”
“美国鬼子的飞机厉害,我把家里的白布白床单都拿来了,行军的时候还能用来避避风……”
……
军长也不例外地收到了一位老妇人递上来的鸡蛋和萝卜干。
“家里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就这点东西,下面还有双鞋。”
老人家牵着军长的手,颤颤巍巍踮起脚尖道:“要活着回来。”
早已湿润了眼眶的军长俯下身道:
“这场仗我们不会输,一定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