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棉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今夕何夕,在睡梦里浮浮沉沉。
又和之前在酒店浴缸里泡澡时所陷入的梦境一样,像是梦,更像是某段曾经遗忘的记忆。
或者说本不该出现在她记忆里的记忆,因为那时的她已经死了。
死人为什么会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和画面呢?
可姜棉在这浮浮沉沉的梦境里,就是看到了,并且还清晰得如同自己亲身经历一样。
看着陆泊舟疯魔了似的,关上追悼厅的大门,只为和她独处的时间更久一点。
坐在水晶棺材旁,整日整日的没有动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眸里是一片荒芜的绝望。
看到宫妍终于敲开了追悼厅的大门,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时,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看到他亲手将她的尸体推进了焚化炉。这事,就连江誉都不敢,因为太痛苦了。
但陆泊舟形销骨立,一身黑西装,站在工作人员旁边,和工作人员一起,将她推进焚化炉里。
从里头一走出来,宋洵在旁边等着,还不等多说一句,陆泊舟的身形就是一软,宋洵急急忙忙扶住了他。
除了在这样浮浮沉沉的梦境里,似真似假的记忆里。姜棉在苦恋的前世里从未见过陆泊舟这样的失态和脆弱。
此刻,她却看到了这个素来强硬的男人,连站都站不稳,一头乌黑的头发,发根处竟是已经白了……
一夜白头。
“泊舟!”宋洵声音焦急。
陆泊舟抬手捂着嘴,鲜血已经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该是怎样的情绪,才会激得吐出血来……姜棉根本不敢想。
她在这浮沉幻梦里,意识始终清醒,或许也是因此,让她倏然意识到……
难道,在她身死的这些时间里,也不知道是变成了孤魂野鬼还是什么。
或许一直都在以这样的状态,陪在陆泊舟旁边,清晰地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备受折磨。
看着他雨夜里开车,马上要出车祸也不想办法自救,看着他自暴自弃向死而去撞上山壁。
看着他后来朝着山上庙宇而去,一步一磕头,从山脚下一直磕到了山上庙门前。
看着他跪在老僧人跟前,声音嘶哑的对老僧人说,“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只要她能回来,哪怕能出现在我梦里都好,我愿意替她去死。”
看到他不眠不休,像要熬死自己一样透支着生命。
姜棉终于理解了他们说她死之后,陆泊舟就疯了,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看到他都快要熬死自己时,老僧人终于告诉他,他们的尘缘未了。
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因为‘尘缘未了’四个字,忽然就有了希望,眼眸里有了鲜活气儿。
但现在的姜棉只是看着,她并不知道如果那时的自己真的以什么孤魂野鬼的方式,留在他身旁目睹着这些的话。
是不是真的因此于心不忍?
有没有遗憾?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看到画面里,陆泊舟在佛前叩拜下去,久久都没有起身。
仿佛有钟声响起。
再然后,她的视界就变得一片耀眼的白。
先前的那些画面和声音,一切消失,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这就是这最后了。
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可能就是类似走马灯之类的东西吧。
姜棉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像是只有短短瞬间,又像是永恒。
没有画面也没有声音,意识也就开始慢慢消蒙。
直到一些很细碎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死寂,也将姜棉几乎沉寂的意识,逐渐唤醒。
起先,是一些纸页翻动的声响。间或有人对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她需要很努力听,才能听清楚。
有时候是不耐的。
“让他们把要汇报的工作内容都以文字的形式整理好,你拿来给我。”
“告诉他们,要是整理出来的都是这样的东西,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会议?我哪有工夫给他们开会。视频会议也没空。”
有时候又是温柔的。
“……儿子今天画了张画,题目叫我和我的妈妈,我问了老师,老师说题目是画我的家,但他的画里却没有我。看来他是真的怪我。”
“天气很好,我托宫妍带爸妈出去散散心,他们每次来看到你还在睡着,都很难过。我倒是还好。”
“你能陪在我身边,你还活着,对于我而言,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恩赐了。”
“老婆,我还是很想你。”
有时候他在说话,有时候又没有,而且姜棉只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还有一些,低沉的夜半低泣。
“检查结果出来了,说你有心脏病,明明之前检查还没有。但也不能说明这是你昏睡不醒的原因。”
“宋绪说最好的办法是做手术。可我……有点害怕。”
“老婆,我很害怕。”
“要是手术有什么风险呢?要是手术途中有什么情况呢?我要怎么办?光是想想都不行,焦虑得很,整宿整宿没法闭眼。”
“你现在这样沉睡不醒,起码还在我身旁。”
这些声音时有时无,姜棉也很难判断时间,她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
直到有难以忍受的疼痛出现。
仿佛连骨髓里都是难以忍受的痛意,朝四肢百骸蔓延,每一条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
姜棉觉得自己是不是要这样痛死了?
就在这样一阵大过一阵的疼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她的意识不断往外。
她就像一只沉在水底里的动物,被拽着不断往水面上浮,离水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
病床上一直昏睡着的女子,猛地睁开了双眼!
监护仪器上生命体征的线条,因为她忽然醒来,而有了起伏的幅度!
一直固定平缓的嘀嘀声,陡然变了频率。
原本还趴在床边小憩一会儿的男人,在听到这细微的频率变化之后,猛地坐直了身体。
瘦削的面容上,表情满是惊惶,生怕她的生命体征有什么危象。
他也就这样,没有任何预料地对上了姜棉的眼睛。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像是有什么开关被按住了,陆泊舟一动不动僵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塑。
只有仪器的嘀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