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昭只望着窗外:“我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闻奕握着方向盘,扭头,深深看了姜昭昭一眼。
她不是在矫情,也不是欲拒还迎。
她脸上有无法忽视的遗憾与悲戚。
姜昭昭一开始不曾妄想,这样高官厚禄的家庭,会和自己有什么牵扯。
她对这样的阶层,这样的规则,没有半分向往。
这些人手里握着权柄,在事业上一点微小动作就能影响国计民生。他们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强大,进步,可他们无情。
姜昭昭所妄念的,不过是和闻铭之间,或许短暂的互相拥有。
他是她此生,为数不多的爱意与计划之外。
闻奕脚下的油门愈发加速,声音越来越冷:“最好是。”
她们的车子没有回‘檀府’,也没有往‘启航’大厦。
就在和平路,那幢着名的文物保护单位,由7亿多片古瓷片修建而成的瓷器小楼门前停下。
据说它门前的瓷狮子,曾经为最后一代封建王朝统治者站过岗。
闻奕带着姜昭昭走进与瓷狮子共享一盏路灯的书店。
这里灯光昏黄,层高很矮。
走进去,姜昭昭发现这家书本陈列可以被店主布置的凌乱。
极窄的通天木质书架互相形成甬道,所有书籍都是单本单册,偏偏最不搭的色彩会放在一起,一眼望过去,会觉得这里极其拥挤繁琐。
反而忽略了它的封闭与压抑。
闻奕带着姜昭昭往后间走。
她很少穿得这么运动休闲,举手投足,随着步频颤动的发丝,如同从精致的广告中走出来的一般。
里间有一面咖啡操作台,和复古的沙发。
在这种街区,会莫名觉得他们都有历史的气味。
闻奕倒来两杯水:“加冰吗?”
姜昭昭摇了摇头。
闻奕忽然想到前天一起吃饭时,弟弟对姜昭昭体贴的照顾:“来事儿了?”
姜昭昭抚了下头发:“快结束了。”
“嗯。”闻奕没什么表情,一脸的冷淡:“红糖姜茶吧。”
姜昭昭无所谓,她心里看着闻奕问:“我能问问,闻铭去哪了吗?”
“我爸来了。”闻奕把一套描着粉色牡丹的釉质瓷杯和碟放在姜昭昭面前的圆桌上。她脱掉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坐下时,姿态松散。
“?”
姜昭昭并不知道闻父如今做到了什么位置,只记得七年前,就已经是传说中的人。
想来如果用搜索引擎,可以很容易查到。
这样的人,通常所有日程都是提前安排的。
可是看闻奕这架势,和闻铭的不告而别,显然,这次闻父是‘突然袭击’。
闻奕灌了一大口冰水,她瘦得过分。
“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姜昭昭摇了摇头,她只听说,闻母是死在闻铭面前。
“因为我爸有了外遇。”
姜昭昭抓着瓷杯手把的手明显一抖,心里翻腾着像恶劣天气的海浪,愈来愈中拍在胸膛喉嗓似的,情绪的海啸直扑得她身体都坐不稳。
闻奕好像没瞧见一般,继续说:“可笑不?我外公在西南那地位,我舅舅那样的归国科学家,那种家庭竟然养出一个为爱痴狂的女儿。”
姜昭昭耳中全是嗡鸣和啸叫,她抬手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耳廓,必须听清此刻闻奕的所有话。
“因为丈夫的背叛。哦,不。我妈妈不仅仅把我爸爸看成寻常婚姻中的‘丈夫’,她是把他当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人’。”
“那时候我们家没住进什刹海,大院儿里,她就那么跳楼,砸在响响面前。”
闻奕说得简洁。
姜昭昭却突然想起山茶花,红色的山茶花。
也叫断头花。
在开得最荼蘼的时候,它的凋零是整朵整朵跌落。
它不要留在枝头,显出任何的颓色。
一掉,便是一树。
一掉,便是彻底。
它带着‘失我者永失’的决绝。
它的花语是:你怎敢,轻视我的爱。
姜昭昭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无法直视闻奕。
那是一种感同身受之后,自动带入的羞耻感,愧疚感。
她妈妈,做了半辈子的第三者。
他妈妈,死于丈夫的背叛。
她垂着头。
良久,没有听到下文。
攥着手心,缓缓抬眼看去时,只看见闻奕脸上汹涌的,澎湃的,两行热泪。
于无声处,听惊雷。
面对歇斯底里的周淑兰时,尚且没有这样的切肤之感。可是年轻的,骄傲的,冰冷的闻奕在她面前流露脆弱。
姜昭昭不免觉得:那臭男人和第三者,都该死。
山茶花,不适合养在安逸的温室,应该生长在辽阔宽广的地方。
她习惯性的,又埋下头,嘴唇动了动:“对不……”
闻奕抬手,狠狠擦去眼泪:“有你什么事儿。”
闻奕饮尽余下的小半杯冰水,连同冰块,无情机器人一般‘嘎嘣嘎嘣’嚼碎,咽了。
“即便如此,我爷爷和我外公都没有分道扬镳。为着大局,为着各自手底下那帮有志之士,为着我和闻铭,丁家维持了和我父亲表面上的友好。”
人在高位,一旦有决裂,其下的实力与政治力量便也要分割。
已经实施的规则,正在建设的项目,投身于政局的,真心想为人民而搏的年轻人们,都要重新洗牌。
丁老爷子忍下丧女之痛,只为了他们谋划好的,那条利国利民的路。
“你说,他们的布局中有没有我和闻铭?百年大计,两代人老了之后,谁来接班?”
“我们有必须要走的路。”
“你说,我父亲能让闻铭就这么宣布一个毫无背景的你吗?在平都,在大院儿,在万寿路,在‘海’里,婚姻从来不是自由恋爱的结局。而是志同道合的势力之间,最好的纽带。闻部长多大的人物啊,连夜奔袭过来,我不带走你,你承受得住吗?”
姜昭昭也已经泪流满面。
“昭昭,我说得够清楚吗?”
姜昭昭试图解释:“我从来没想过涉足你们的世界,我想只是恋爱而已。他们……他们很多人都是有女伴的,不是吗?”
闻奕俯身,双肘撑住膝盖。
自下往上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姜昭昭:“你把自己当女伴?”
她又矛盾的摇头。
“还是,他把你当女伴?”
她还是摇头。
“昭昭,你还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