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眼,又过了一年。
1966年五月。
许满月的工作渐渐稳定,团团满四岁了。
夫妻俩刚给孩子过完生日没多久。
周围的气氛紧张起来,天空灰蒙蒙的,路上行人匆匆,不敢在外面多耽搁一步,大街上有不少带着红袖章的人巡查。
与此同时,京市一连有不少人被下放到农村进行改造,其中有不少身居高位,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纷纷夹着尾巴不敢躁动。
没多久,上面又宣布高考停止,大学关门,各种关于乡下的口号贴满了大街小巷,学校开始动员学生下乡,凡是下乡的人的名字都会贴在光荣榜上。
不少初中和高中停课的学生,为了上光荣榜积极报名下乡建设。
许满月还没下班,正在厂里画图纸,周围不少有孩子的人,已经开始为这事小声议论起来。
“唉,你们说高中停止了,大学关闭,那些还没毕业的大学生都停课在家,啥时候这高考才能恢复啊,我家大儿子今年高二,还等着高考考一个好大学呢。”
“我家孩子也是,现在学校都不上课了,天天动员下乡的事,现在孩子都动了下乡的心思,我们当大人的劝也劝不住。”
“嘘,还不止,你们发现没,现在上面发生了好多的大事,听说京市最近有好几位领导被罢免了职位,下放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去了。”
“还有这大街上多了好多佩戴红袖章的人,像那些从前是资本家或者地主的人家,已经被砸个稀巴烂了。”
“那些人成分不好的人,更是在一夜之间,成了扫大街的,或者扫厕所的。”
“周家那两个老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留过学,我刚刚上班的路上看见他们简直都快人不出来了,他们老两口不仅房子没了,就连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没了,现在两人只能窝在一个破房子里,当个扫厕所的。”
……
许满月听着这些议论,心里闷闷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十年大动荡,正式开始,现在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等过些日子风雨会更多。
下班后,许满月匆忙赶回家里,刚到家属大院的楼下,便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这声音,好像是梅露的闺女,周珍珍的声音。
许满月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她赶忙停好自行车,跑上了二楼。
这些日子以来,她跟梅露的关系不远不近,平时井水不犯河水,还算融洽。
周珍珍和她家团团在一个保育院,今天早上才刚送去保育院,按理应该要星期天回来才对,可现在周珍珍咋突然回来了,还哭得这么厉害。
一上去,还没到梅露的家门口,隔壁的王嫂子一把将许满月拉到了她自己家里。
“哎呦,满月,你可算回来了。”
“你是不知道,住在你对门的那个梅露娘家出大事了。”
“听说她爷爷被下放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她爸也被下放到了另一个农场进行劳动,她妈登报跟她爸离婚了,还跟他们梅家都断绝了关系。”
“今天梅露中午便从你们厂里赶了回来,现在正在跟周团长闹离婚,准备跟她爷爷去下放呢,珍珍那孩子因为父母闹离婚,一直哭着不停,想让他们别闹离婚。”
“我刚刚看了一眼,梅露已经在收拾包袱了,家里乱糟糟的,不过周团长死活不愿意离,也不知道两人要闹成啥样。”
许满月沉默了下去,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嫂子,这事是啥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今天早上开始的,梅露已经辞职了,她是铁了心想要跟老首长一块去下放。”王嫂子叹了一口气。
梅露搬来这里的这些日子,大院里对她的身份也有了了解,知道她爷爷是老个老首长,身份不一般,但是年纪已经大了,早就是该退休的年纪。
别说下乡进行劳动改造了,估计连坐一趟火车时间长了身体都受不了。
难怪梅露想要离婚,下乡去照顾老首长。
王嫂子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拉住许满月道,“满月,这事你可别插手啊,老首长的事牵连太广了,连他那些远房亲戚都收到了牵连,一个两个纷纷登报跟他断绝关系。”
“梅露这个关头不好好躲好,还要闹离婚去下乡,你说她这不是傻嘛,你也别跟她走太近,万一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没瞧见,梅露跟周团长闹这么大的动静,整个大院都没一个人敢上去劝的。
许满月沉默了片刻,“嫂子,你放心,我有分寸。”
虽然一开始梅露跟她不对付,但是有些事情说开解释清楚之后,两人也没啥矛盾了。
有时候还能说说话,跟个普通朋友一样聊聊天。
现在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她没想到的。
从王嫂子家里出来之后,许满月走到自家家门口,看了眼对门。
或许是吵累了,对门已经没了啥动静,只有孩子的哭声。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没去敲门。
有周文海在,梅露应该不会有啥事,他也不会看着梅露胡来。
正当许满月打算拿出钥匙回屋的时候,对面突然打开了门,周文海从里面走了出来,恳求道。
“许同志,能不能麻烦你……进去陪露露说说话?”
“她现在情况不太好,刚刚伤心昏倒过去,醒了躺一直在床上不吃不喝一言不发。”
梅露是个高傲的性子,一向不喜欢跟周围的人打交道。
搬来这个地方小半年,她稍微熟悉的人只有许满月和沈景明夫妻俩。
许满月看了眼对门的屋内,此时,孩子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好,我进去看看。”
周文海感激道,“那我先进去将珍珍抱出来,免得打扰你们说话。”
因为闹离婚和下乡的事,珍珍一直在哭。
现在虽然没哭了,可孩子心里一直装着事,闷闷地趴在沙发上。
很快,许满月走进对门。
一进去,梅露背对着她躺在床上无声落泪,眼神空洞又茫然,泪水打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