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城的早晨,雾气还未完全散去,三十辆牛车已经吱吱呀呀地驶过青石板路。
车轮压过的黍米和晨露混合在一起,在街角形成了黏糊糊的泥团。
散宜生站在城楼上,看着最后两车粮草被运进玄武仓,这才在竹简上的“敖仓”二字上重重打了个勾。
“散大夫真是勤奋啊。”
太颠捧着陶碗蹲在城墙上,碗里的粟粥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刺青,“昨晚三更天,我看到南宫适的斥候往北崇方向去了。”
散宜生写字的手一顿,墨汁在竹简上留下了黑斑。
北崇侯虎三个月前刚娶了纣王的胞妹,现在在朝歌可算是风头正劲。
他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看到驿道尽头尘土飞扬,一辆由八匹瘦马拉着的青铜轺车摇摇晃晃地驶来,车上的玄鸟旗还破了个洞。
“南疆的使者又来了。”太颠吐掉嘴里的黍壳,“这个月已经是第三趟了。”
鄂城的竹楼里,熏香的味道浓得让人难以睁开眼睛。
南伯侯鄂崇禹面前放着两份帛书,一份是盖着商王推恩令朱砂印的诏书,另一份则是嫡长子鄂顺的血书。
竹帘外,小儿子鄂光正在嬉闹,十七岁的少年正拿着箭射笼中的雉鸡。
“父亲真的要分封吗?”
次子鄂明掀开竹帘走了进来,腰间的玉珏叮当作响,“大哥镇守铜山十年,您却要他把矿脉分给二十三个弟弟?”
鄂崇禹一边咳嗽一边展开舆图,苍老的手指划过云梦泽:“商王想要的是一盘散沙,我们就给他造个沙盘。
铜山给顺儿,盐井给光儿,你掌管榷场。”他突然拿起炭笔,在舆图的湖泽中画了个圈,“至于这八百水寨...”
竹帘猛地被掀开,鄂光持弓闯入:“我要铜山!昨天占卜,龟甲显示的是雷天大壮卦!”
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鄂崇禹看着小儿子眉心的胭脂痣,想起巫祝说的“火德之相”,喉咙里泛起一股血腥味。
曲阜城外的演武场上,八百名甲士正在演练车阵。
姜文焕一脚踩住滚动的青铜车軎,看着车轴上凝结的血痂——那是昨天斩杀商使时溅上的。
“禀告侯爷,莱夷送来了五十车鱼胶。”
副将掀开麻布,一股咸腥味扑面而来,“说是帮助您修整战车。”
姜文焕冷笑。谁不知道莱夷和淮夷为了争夺海盐早已势不两立?他踹开车厢,发现鱼胶下面藏着整齐的犀甲:“告诉莱侯,明天我要在泗水看到他的战船。”
暮色中,七十二路诸侯的旗帜逐渐竖起。
姜文焕抚摸着虎符上的铭文,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话:“推恩令是慢性毒药,要解此毒...”他猛地握紧虎符,远处传来胞弟姜文烨与商人使者碰杯的笑声。
崇侯虎的宴席已经摆了三天三夜。
鹿台送来的十瓮玄酒,都被他倒进了护城河。
此刻,他正拿着西岐的礼单冷笑:“姬昌这老家伙就送二十车黍米?当我们是要饭的吗?”
“父亲英明。”三子崇应彪谄笑着斟酒,“听说西岐搞什么三鼎分封,把军粮盐铁分得七零八落...”
“你懂什么!”
崇侯虎摔了酒樽,琥珀色的酒液溅在雪狐裘上,“那老狐狸把儿子们都绑在三条绳子上,绳头可都在他自己手里攥着呢!”
他突然揪住儿子的衣领:“学着点!明天你带兵去收黑山部族的岁贡——记住,要带着推恩令去。”
更鼓响起时,崇侯虎独自登上箭楼。
望着朝歌方向隐约的火光,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璋——那是二十年前与微子启对饮时摔破的信物。夜枭飞过城墙,他突然将玉璋抛向夜空。
文王阁的青铜灯已经燃到了第七枝,散宜生终于整理完了各镇的田赋。
推恩令施行半年,西岐新增了三十七个封邑,但粮仓的实际存量反而增加了五成——那些年轻的封君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都拼命催缴赋税。
“北崇扣了我们三批铁器。”
南宫适的铠甲上还沾着夜露,“说是按照推恩令,要分发给各部族。”
姬昌正在雕刻新的八卦盘,听到这话轻轻推动了坤位:“让发儿把南山牧场的两百匹战马送过去。”
玉锥突然在巽位刻深了三分,“告诉北崇的使者,西岐愿意帮助崇侯推行王化。”
四更天时,姬发悄悄从侧门离开府邸。他怀里揣着虎形兵符,目的地却是城南的聋哑铁匠铺。在那里,三十名庶出公子正在熔炉的火光下学习如何把农具改造成武器。
鸡鸣前,第一辆盐车驶出西岐。
押车的年轻封君哼着小曲,完全不知道箱底夹层里藏着绘有河洛水道的绢图。
在黄河渡口,三艘商船已经等候多时——船头上站着的人,腰间隐约露出半截青铜钺柄。
龙德殿的漏壶发出滴答声。
比干将各地的奏报摆成扇形,突然发现西岐的竹简比上个月薄了三分。
商容捧着药盏走进来时,正好听到纣王在笑:“好一个姬昌!竟然用我的推恩令给儿子们办比武招亲呢?”
九间殿外,费仲盯着云纹砖上的车辙印。
今天早上从西岐来的贡车队,轮距竟然比规制宽了两指。他弯腰抠出嵌在砖缝里的黍粒,对着阳光细看——那黍粒染着极淡的靛色,像是仓库的标记。
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司天台时,恶来率军包围了城南的客栈。他们破门而入时,只看到满屋的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各诸侯子女的婚配情况。
窗棂上挂着的玉环还在摇晃,上面刻着西岐特有的双头鱼纹。
江源悠悠地伸展了一下自己那有些慵懒的身躯,然后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此时,放置在石桌上的茶水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温度,变得冰凉彻骨。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轻轻地拿着一根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狐毛。
目光顺着狐毛飘落的方向望去。只见狐狸毛里好像有个画面,蜿蜒曲折的山道之上,一面绣有九条飘带的王者旗帜正于渐渐浓郁的暮色之中若隐若现。那旗帜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而狐毛,正是他们之前在灵泉底部所意外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