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雷霆万钧地砸了下来,激起一地波澜。
“连梓,我是谁?”
柏翮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女生被泪水洇湿的碎发贴在脸颊,眼尾抹着层淡粉,惹人的紧。
他用指腹蹭去她眼角的水痕,动作轻到不能再轻,手却因为她刚才那句话抖个不停。
连梓隔着水雾看他,轮廓朦朦胧胧的。
她歪歪头,“你是谁?”
柏翮呼吸一滞,“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说喜欢我?”
她弯了弯唇,“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敢说。”
所以她是真的有喜欢的人。
“连梓,你喜欢谁?”
他长舒一口气,尽可能平复狂飙的心率。
女生尾睫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这是她自己的秘密,谁都不能知道。
柏翮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直白,她又是个醉酒不认人的状态,不愿意说也是正常的。
他捧起女生柔软的脸蛋,轻轻捏了下,“不想说就不说。”
好半晌,连梓才嗫嚅一句,“其实想说的。”
她想表白的,可是好像已经没有机会了。
理智被酒精冲垮,压抑许久的情绪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一双杏眸压上水色,盛不住了似的,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我想说的……”她突然放声哭起来,哭的好委屈。
柏翮甚至都不知道她委屈的来源,她在为谁难过,心脏就先被一声声细密的呜咽缠得密不透风。
他指腹揉了揉她哭红的眼角,说不出来一句话。
一直以来被藏进高塔里愈发泛滥的喜欢,在理智溃堤后一股脑地冲出来,裹挟着她不断下沉。
“我试探过好多次。”
高三成人礼那天的晚上,连梓第一次梦见柏翮。
莹粉色的花瓣零零落落,男生站在海棠树下,告诫她别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他拒……”
她狠狠抽噎了下,柏翮拍拍她的背,一下下帮她顺着气。
“他拒绝过我了。”
柏翮指尖僵了下。
连梓有喜欢的人,而且那人不是他。
这点他确信。
他从来不会拒绝连梓,所以那个人一定不是他。
柏翮甚至来不及失落,铺天盖地的心疼就席卷而来。
到底是谁把她欺负成这样了。
“太坏了,不喜欢我还——”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改口。
“不是,嗯,只是我觉得他坏,他其实不坏,”连梓仿佛被莫大的委屈淹没,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对我好,但不只对我好。”
这不就是渣男么?
柏翮眼眶忽然就有些酸,“你就非得让自己吃点爱情的苦是不是?”
连梓的哭声戛然而止。
“你嘴巴怎么这么坏啊?”她皱眉戳戳他的肩膀,“像他,不好。”
他像那傻逼?
今天她敢说他像他,以后就敢拿他当代餐。
柏翮咬了咬后槽牙,单手捏起她的双颊,“我像他?”
刚要发火,又想起她神志不清的时候最怕吓,一凶就哭。
这会儿好不容易不掉眼泪了,凶不得。
他倏尔笑了,“你喝多了,我原谅你胡说八道。”
“语气也好像。”连梓嘿嘿笑了声,“你俩都好烦人。”
柏翮眉头紧锁,“又傻逼又烦人,你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可不是东西,”她瘪瘪嘴,“你再骂他我生气了啊。”
不让他说,自己倒骂得挺欢。
柏翮扯唇,捏着她的下颌向上提了提,“你下次再敢因为别人跟我生气试试。”
女生小脸粉粉的,杏眸难得漾着几分娇憨,似喜似嗔,最是惹人。
“我想睡觉。”
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锁骨。
“你就耍赖吧。”
柏翮摩挲着被她泪水打湿糊在脸颊的碎发,眼眶的酸涩感没缓解半分。
今天真的没有一件事儿是顺心的。
入了五月,气温回升,但夜里还留有几分春天的温度。
饶是穿着柏翮的外套,连梓还是一吹风就打了个寒噤。
她醉得厉害,一上车就躺在柏翮腿上睡了。
柏翮撑着下巴,指尖勾起她垂落的额发,挽到耳后。
直到睡着,她都没能叫出他的名字,看来还是不认得。
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放心枕着他睡觉,明天得好好教育她一下。
车窗外霓虹光斑闪过,晃得他大脑空白了一刹那。
零星的记忆从夹缝中冒出来。
很久之前,逗号让他努力约束自己,朝连梓喜欢的方向努力。
他当时不以为然,觉得“约束”这个词不适合他。
柏翮从小就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喜欢他的人自然会喜欢,不喜欢他的他也强求不来。
他凭什么要迎合别人?
少年的傲气总是莫名其妙。
别扭又固执。
他认为连梓足够强大,不需要从别人身上寻求安全感。
直到今天,她因为那傻逼泣不成声,控诉他无差别的体贴,柏翮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自以为是。
他自以为了解她,事实上他给连梓贴上各种象征完美的标签,不过就是逃避改变自己。
她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会敏感也会自卑。
柏翮仰头抵在靠背上,长舒一口气,倏地轻笑一声。
还真叫褚珏给说对了,他喜欢的女生不喜欢他。
都是他自找的。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车子停下。
柏翮将连梓圈在怀里,正要抱她下车,没成想被她一个闪身溜了出去。
女生眯着眼,撤得离柏翮远了些,“我不走。”
“祖宗,到家了,下车。”
柏翮重新伸手捞她,又被她灵巧躲过。
连梓瞪他,“不要,你说‘公主请下车’。”
柏翮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连梓有点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注意力很快又被搭在皮质座椅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吸引。
若有似无的青筋,性感的腕骨,修长的指节。
女生澄亮的杏眼闪着碎光,毫不客气地将手拽了过来。
手掌根部相抵,这手足足比她长出两个指关节还要多。
她勾住柏翮的小拇指,“说话呀。”
指节传来的温热触感不断挑着他脑子里那根弦。
柏翮“嗯”了声,温声回应,“公主请下车。”
前排的司机师傅快笑撅过去了。
这届小年轻还挺会玩儿。
一下车,凉风入脑,连梓困劲儿又上来了。
再一睁眼就到了早晨。
期间她隐约听见提子来闹她,但她后脑沉得要命,眼皮也跟灌了水似的,抬不起来。
床角的手机嗡嗡震着,她姿势没变,胳膊探出被子,一把捞过手机。
扫见屏幕上的名字,瞳孔倏然一缩。
柏翮一般不打电话的。
她来不及多想,按下接听键。
片刻后,一道稍显陌生的男声传来,“公主醒了?”
他声音哑得厉害,鼻音也有点重,要不是那一贯散漫的调调,连梓也不敢确定对方就是柏翮本人。
就是这诡异的称呼是……?
连梓艰难翻了个身,揉了揉太阳穴,“大早上的找我有事儿?”
“下午了都,公主睡迷糊了吧。”那头懒懒回话。
连梓把手机拿远,看了眼时间。
两点半了。
双休日被她睡过去四分之一。
“等会儿收拾好给我开个门,我现在过去,不用急,我等着。”
声落,听筒里没了动静。
哦,柏翮要来。
连梓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缓神儿,脑子里某根筋接上后,突然弹起来,直奔卫生间洗漱。
瞪着镜子里那双肿得跟灯泡似的眼,零碎的记忆片段涌进脑海。
她昨晚好像抱着谁哭来着?
当时的视线范围内是校服,但外套拉链没拉,就大敞着……
等会儿!
她甚至不用细想那人校服外套里面穿的什么,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不好好穿校服,昨天又在场的,他妈的除了柏翮还能是谁!?
许是酒精后劲儿还没消退,连梓恍惚了一阵。
比起收拾外表,连梓更需要收拾的是心情。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估摸着柏翮差不多该到了,她也就下楼开门了。
见了他随机应变也总好过她自己在这儿脑补。
一开门,还没等见着人,怀里先被他不由分说地塞进两个袋子。
连梓粗略扫了眼,冰袋,感冒药,胃药,解酒药,还有两个不同牌子的缓释胶囊。
再抬眸看向柏翮时,撞上那双漆黑无神的眼,又是一怔。
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眼尾还有点红。
柏翮挨个从袋子里把药拿出来,强迫症似的,整齐陈列在玄关柜上,“感冒药,胃药跟止痛药有需要再用,冰袋隔着毛巾敷在眼睛上。”
他拧开解酒药递给连梓,“这个现在喝。”
连梓喝完药还有点懵,“你来就是为了让我吃药?”
“我不盯着你,你还想像上次一样,原封不动地把药还给我?”
连梓知道他说的是运动会那次。
“上次那药是给我的?”
她的意思是,是只给她的?
柏翮反问她,“是非得我在每盒药上都写上你的名字你才知道是给你的?”
“……”
他今天说话好像特别冲。
连梓抿抿唇,“你是不是没睡好,所以心情不好?”
“说反了。”
他是心情不好,所以一夜没睡。
连梓了然,谁不知道这哥毛病多,能让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屈指可数,首当其冲的多半就是她昨天抱着他哭那事儿。
“对……”
柏翮预判了似的,在她发出第一个音节后就截了话,“不用道歉。”
“但在外面还是少喝,保护好自己,别像昨天那样。”
“知道了。”她笑笑,“昨天在场的都是朋友,如果有不熟的人在肯定就不会了。”
“朋友怎么了?万一有人对你图谋不轨呢?”
这杠精,正经没两句又要开始抬杠。
连梓轻舒一口气,“你想太多了,我又不是万人迷,哪有那么多人对我图谋不轨?”
“我。”
柏翮近乎是压着她的尾音应声。
连梓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你?”
他抬起食指,指尖对准自己,轻飘飘回话,“我对你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