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先生最终决定出售两块耕地,一千亩卖给安东先生,一千亩卖给米哈伊尔,现在他只保留一千亩土地,缴纳的地租税与邻居伊万一样是10%,而出售土地使他获得一大笔现金,既然新税法使兼并土地不再是一桩有利可图的投资,那么手持大笔现金的皮埃尔先生自然会转移视线,去市场上寻找其他收益更高的投资渠道,即便他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工商业投资家,至少可以将这笔卖地款存进银行,由银行贷给商人和工厂主,使皮埃尔先生间接为促进工商业发展作出贡献,同时还能坐享存款利息。”
“现在我们来回顾一下地租税改革为社会带来哪些变化:拥有一千亩耕地的伊万先生生活照旧,曾经拥有三千亩耕地的那个皮埃尔先生消失了,顶替他的是各自拥有一千亩耕地的米哈伊尔和安东,与此同时一个全新的皮埃尔先生出现了,现在他只拥有一千亩耕地,除了地主这重身份还兼有投资家的头衔。”
“我们把皮埃尔先生及其周围的变化推广到全社会,就会发现土地交易市场日益活跃,大地主越来越少,承租人越来越多,银行存贷业务日益兴旺,工业、商业、服务业越来越繁荣,宏观国民经济增长提速,政府财政收入渐变宽裕。”
最后,罗兰向听的入神的皇太子微微一笑,以一句话结束自己的演说。
“弗兰克殿下,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希望拙见不至令您太过扫兴。”
“罗兰老弟,你真是个天才!”
弗兰克兴奋得站起身来鼓掌喝彩。
赞叹声如同潮水在宴会大厅中回荡。有人听懂了罗兰的分析,是发自内心的赞叹;也有人听得满头雾水,只是跟着皇太子的“指挥棒”附和吹捧。
约翰·劳尔也在鼓掌,眼眸却透出一丝异样的兴奋,仿佛一头好斗的野兽发现了强劲的对手。
罗兰以无可挑剔的风度领受众人的恭维,等到弗兰克重新落座,他继续讲述对帝国农业改革的看法。
罗兰没有避讳,开门见山的反对帝国建设大农场。反对的理由还是“国情不同”,不能邯郸学步照搬远东的经验。
亚珊帝国的主要农业区与远东地区不同,普遍人多地少,没有大片闲置的土地可供开发耕种,而且没有德鲁伊提供农业技术支持,大农场的生产效率未必比精耕细作的小农户更高,
罗兰给弗兰克开出的农业改革药方与他在远东推行的政策背道而驰,却又逻辑自洽,自成一套体系。
“弗兰克殿下,当帝国政府成功推行边际地租税,迫使大地主出售耕地,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就是创建一家国有‘土地银行’,发行国债为土地银行募集资本,然后将这笔钱投入土地交易市场,大量购置耕地。”
“为了方便理解,我们不妨将‘土地银行’想象成一个超级大地主,只不过它不具有人格,而是国家意志的体现,由帝国政府或者皇室直接控股,下一步您应该将土地银行持有的大片良田分割成小块,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出租——或者分期出售——给那些刚刚获得解放的农奴,如果他们没有钱租地购地,土地银行应为其提供低息贷款,这样做的目的是将这些不久前还一无所有的穷苦奴隶批量改造成能够通过租种国有土地养家糊口的小资产者。有恒产者有恒心,这些由农奴转化而来的小资产者将成为国家稳定的根基,同时也将成为殿下您本人的坚定拥趸。”
罗兰还建议弗兰克创立一家“农业银行”,为小农户提供低利率的“青苗良种专项贷款”,减轻小农户的税负,推行包产到户;建立谷物交易所,运用期货工具为农产品套期保值,规避异常气候对农业生产带来的风险,跨期平滑农产品价格,为小农阶层带来生活保障,巩固执政基本盘。
“如果殿下接纳我的建议,全盘推行上述改革政策,同时尽量避免卷入战争,辅以更为严格的财政预算约束,我有十足的把握确信亚珊帝国的财政状况将逐渐好转,社会矛盾则渐变缓和,经过十到二十年休养生息,或可迎来帝国中兴的契机。”
罗兰给出的这些建议,不见得是最好的策略,但是对于亚珊帝国当前的境况而言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可惜弗兰克的态度大变样,对罗兰后续给出的建议反应冷淡。这位年轻气盛的皇太子急于建立威望,不想听什么“十到二十年的长期规划”,他对改革的期望是尽快见效,自动忽略罗兰从“创办土地银行”开始的后半段建议,只对之前的那部分感兴趣。
“罗兰先生,既然您在远东的改革实践已经证明大农场远比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效率更高,为什么反而建议弗兰克殿下扶植小农户?我猜您不至于故意引领太子殿下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那么我只能认为您的心地太过善良,自知无法在远东善待小农,只能把这份良知寄托在弗兰克殿下身上,指望他能替您善待帝国农奴,从而使您相隔千里之外、不必破费一个铜板就能满足自己的道德优越感。”
约翰·劳尔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条斯理地嘲弄罗兰,最后以辛辣的讽刺做出致命一击。
“在我的故乡,人们把像您这样的好人称为‘望远镜式的慈善家’。”
哪怕作为被嘲弄的对象,罗兰也不得不承认约翰·劳尔这番话说得很漂亮,也就无怪乎在场宾客哄堂大笑了。
弗兰克笑得最夸张,前仰后合几乎捧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抓起餐巾掷向约翰·劳尔,指着他的鼻子笑骂:“真该塞住你的嘴巴,你这个红毛促狭鬼,我不许你欺负罗兰老弟!”
约翰·劳尔拾起餐巾绑在脸上充当口罩,举起双手做出悉听尊命的滑稽神态,又引来满场哄笑。
罗兰也在笑,发自内心的笑,尽管在别人眼中他这纯属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