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这次遇见阿青,只觉得那个活泼的人已经消失殆尽,却不明所以,而这缘由,阿青又如何能说与他人。
栈桥上的船工已经迅速更替完毕,连船上的用水都是直接吊装新的水桶,空桶被一一抛到水中,码头上的苦力立即将空桶打捞上来,随着最后一个桶被扔下来,大船前后的缆绳被取下,船体开始缓缓离开。
李贺依旧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大船的尾部,突然阿青又回到了船尾,她看到李贺还在那里目送自己,脸上突然有些僵住,随即还是露出了微笑,李贺也笑着看着船上的人。
两人就这样无言的看着对方,海水将两人间的距离分隔的越来越远,也将刚刚升起的欣喜冲淡,直到清晨的雾气将两个身影淹没其中。
经过十来日的航行,李贺再次回到顺利三山岛。
一路上他思来想去,易世平既然有寒凝石制成的匕首,且“尊者”确实是幕后之人,再加上之前看到的蛟龙箭,那么盛天国、云垂国、雷鸣国的上层大致就脱不了干系。
邓海川通过生死擂招募与坠星原炼气士无关之人,再给那些人戴上特制的手镯,使得饮血楼更加容易掌控这些亡命徒。
而这更加证明“尊者”身份或许十分显赫,他需要竭力避免这些事跟自己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李贺仔细回想曾经所遇到的上层之人,哪怕方倾晖这种长久以来都貌似荣辱不惊之人,到了关键时刻也会显露出内心深处杀伐果断的一面,更遑论其他平日里就不安分守己之人了。
虽然世人听到饮血楼,首要想到的便会是盛天国又一场卑劣行径,可李贺思来想去,发觉此种说法太过武断。
盛天国虽时常诉诸武力,甚至在坠星原上,云垂国和雷鸣国要“联手”才能压制住的地步,但无论其疆域如何广大,人数又如何众多,上下全系于圣皇一人。
凭圣皇之威,经天道教治下层层选拔,又如何还要跑到南东洲生死擂招揽人手?!
若盛天国有人如此,那定是起了异心,只怕早让圣皇给除了,根本轮不到自己出手,思来想去,李贺还是决定见到圣使,商议后再做打算。
这日上午,船只靠岸后,李贺立即来到天梯处让护卫通报上去,接着顺利来到总坛,圣使听闻后立即吩咐下去,讲道完毕后会来见他。
李贺当即决定也去听一听,此时总坛上的讲道堂中,正坐着十多名会众,李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切记会堂之所,尊人名号,不过虚妄……”
“吾等所求,乃亘古之道,亦为天之人所遵从之道,此道之下,复有苍生之道。”
“亘古之道,无善无恶,无形无象,无始亦无终。”
“苍生之道,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幻梦亦真实。”
“心有所系,苦痛不减,心无一物,万事可得……”
李贺怔怔的听着圣使的话,内心仿佛被什么触动,正想得出神,突然圣使来到他面前,原来今日已经讲完了,自己因为愣神,完全没留意到会众都散去了。
圣使立即召集长老和护法过来,这次还新来了两位刚刚拔擢的护法——万绍休、喻泽源,李贺对几人行礼后,才将自己在万象城的事说了,未免节外生枝,李贺将擂台的细节,以及遇见阿青和莫鹤年的事略过了。
“你们如何看?”圣使听完后立即道。
“饮血楼有蛟龙箭,甚至有寒凝石,如果不是龙云山指使的话,那么只能是云垂国或者雷鸣国王庭的人!”
齐长老有些不悦道。
“这也说不准,我看以秦秋实的能耐,只要他有合适材料,也不是……我是说,他可能将这些东西卖给别人!”
赵明绅若有所思地道。
“李贺,你如何考虑?”
圣使问。
“在下斗胆,就直言了!我思前想后,反而觉得不太可能是盛天国!”
李贺于是将自己路上的想法说了出来,圣使听后频频顿首。
“有一事,我想应该让你知晓!”圣使看了看两位长老,然后将目光转到李贺身上道。
“请圣使指教!”
圣使对李贺摆摆手,随即站起身来,招呼鸣风进来,接着鸣风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物,圣使将其打开,原来是一封训鹰传来的信。
“五日前,护国大将军姜云先传信于我,他自称由赤水城返回赛索里的路上遇袭,以至灵脉受阻!恐神兵有失,烦我派人前去救治!”
此言一出,李贺和四位护法都感到十分诧异。
“偏偏这个时候,姜云先受了重伤!?”李贺心里暗自思忖。
“我已传讯给赛索里的堂主,若情况属实便请他先行求治,之后恐怕要麻烦赵长老一趟了!”
圣使说完,望向赵明绅。
“治病救人,责无旁贷!”
赵长老掷地有声道。
圣使接下来说出后续安排,由于褚枫还未痊愈,需要圣使协助,加上此事很可能走漏,秦秋实或许会乘机发难,抢夺最后的神兵,因而赵长老此次将与褚海棠、万绍休、喻泽源一起起行。
李贺想到此次或许能见到秦秋实和莫鹤年,这对确认寒凝石匕首的来源可以说是一场际遇,随后他便请求圣使参与此行,想为天道会出一份力,也算报答此前的恩情。
不知是圣使同情李贺的遭遇,还是她有心想让李贺加入天道会,进而摆脱秦秋实的影响,又或者兼而有之,总之这次圣使立即同意了李贺的请求。
当晚,李贺照例盘腿炼气,突然发觉自己灵脉通畅万分,三山岛下地脉中的灵力正源源不断的汇入他的身躯中,只不过他的灵脉虽然达到如此境界,却无法尽数将这些灵力贮藏,好在可以趁此时机,将这庞大的灵力作为驱使。
翌日,李贺简单收拾好随身物什,由赵明绅领着,乘船与褚海棠,万绍休和喻泽源一行北上去往望海城。
虽然三山岛距离望海城仅仅只有一到两日的行程,但船只却相对稀少,几人等到中午才有船愿意多走一程。
趁在船上,李贺妄图与万绍休、喻泽源两位新护法详谈,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二人一开始似乎不愿意谈及更多,直到褚海棠点头示意后,喻泽源才简单说了他二人的情况。
原来他们二人虽然修为不低,但还未经过天道会最终的护法试炼,因而与褚海棠和褚枫还有差距,他们也不好非议,加上李贺毕竟是外人,他们就更加防备了。
李贺心想,圣使定然是觉得秦秋实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规则,现在让万绍休和喻泽源破例成为护法,可见一些事定然紧迫非常了。
半天后,几人的船已经能看清望海城了,李贺看到,望海城的城墙约莫有晗光城一半高,只在南边清静海开了一个进出的航道,若无通行令,船只不得进入,且进入后时辰一到,有铁栅栏将其封住。
城的西侧完全封闭,除了没有安置蛟龙箭与天雷火,其他弓弩等兵器一样不少。
望海城地处雷鸣国的最南端,位置上佳,可惜东边不远处就是怒江宽阔的入海口,怒江的中上游,两岸山石如刀劈斧凿,江水湍急,可谓一道天险。
望海城旁的怒江入海口,江水已经十分和缓,一叶轻舟就能渡江而过。
纵使望海城位置得天独厚,却因防着东边盛天国的野心,使它更像是一座城塞,城内除了兵士就是做工的人,商贾之人极其稀少。
李贺一行人在城里不做停留,找到驿站换乘马车后便出城一路北上。
路上几人问起驿站的车夫,去往赛索里的需要的时日,那车夫见几人都是中洲人士,一开始在望海城时言语还算客气,但出城后不久,车夫有些不理不睬,问及路程,也只回答一句“没两日就到了”。
李贺察觉了车夫举止的变化,于是趁中途更换马车时,立即低声告知赵明绅。
“赵长老!这车夫脸色怎么变得如此快?是嫌我们给的钱不够么?”
赵明绅忘了车夫一眼道:
“这车夫定是山南之人!”
“山南之人?难不成你以前见过他!”
李贺一脸疑惑的问。
赵明绅微微一笑道:
“雷鸣国有两大天险,一是怒江,二是横断山,怒江自然不必多说,这横断山则将雷鸣国分为南北两段。”
“那又如何断定这车夫是山南之人?”
“你有所不知,近些年来,雷鸣国将横断山作为抵御盛天国的屏障,对于横断山南部之人,表面上说是南北一心,实际上却对此地不管不顾!”。
“雷鸣国不是向来自诩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吗?为何会如此?”
李贺看那车夫还在歇息,立即准问道。
“这其中的缘由就不那么好捋清了,据我所知,早年盛天国曾多次发生黎民逃难来此的情形,人一多,难免就泥沙俱下”
“先是有盛天国的细作从中谋害山南各地的护民官,后来又有居心不良者煽动闹事,最危急的一次,莫过于有好几个城镇因东洲人占据主导,想着在此建立新邦,这一下南北势同水火,到了年底,还是借着坠星原的战事才将此节平复”。
“依我看,一事可用一事平,人心起伏难尽意,南北两地,有所猜忌和防备,也算常情!”
赵明绅一番言语,让李贺恍然大悟,心知这种事,若不是赵长老这样有所阅历,换做自己只怕被人拿着兵器找上门来,才会惊觉事情的突然。
李贺这回多了心眼,在仔细瞧那车夫,发觉他言谈的对象只限驿站当地的东洲人,而驿站当地的中洲人似乎也不愿理会其他的东洲人,但同在一处,谈及公事,两边还是心平气和的言语。
那车夫休息够了,等到回去新的车驾安排好了,就立即驾车返回望海城了。
李贺等人又等了两炷香的时间,这才由途中驿站安排好北上的马车,几人也不好对这其中的耽搁腹诽,只能收拾心情上路。
李贺发现,经过两日马车的颠簸后,驿站终于由马车换成自走车了,他来到自走车前面,看着灵石质地的路轨,笔直的延伸到遥远的北边,那北边的云雾下面,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山梁。
经过半日的行进,李贺与众人终于来到横断山脚下,这是怎样一座连绵不绝的山啊!
虽然这山并没有高耸入云的峰顶,但东西方向延伸的极为宽广,整座山高低起伏不大,若中洲大地也会自行造一座要塞的话,那么横断山必然就是它所造的其中一道“城墙”。
自走车停了,几人下来后,由车夫领着到山脚一处护卫营地中,赵长老同管事解释缘由后,管事立即命人放行,并亲自带几人前去搭乘天梯。
几人所处的横断山上,其天梯共有低中高三架,需要换乘两次才能上得山顶。
到了顶上,初秋的风呼啸着吹来,李贺也不禁感到丝丝寒意。
翻过了这道“天脊”,雷鸣国北部的自走车相当丰富,李贺等人的行进因此变得更快了一些,一路上李贺看着车厢外的世界,发觉这里的城池相比南部要多不少。
甚至有商贾之人乘坐商会的自走车去往各地,通行便利,往来无碍,让李贺不禁感叹,这种场面,恐怕中洲没有第二个地方了。
李贺跟随天道会的四人在各地驿站换乘了几次,由于这些路线顾虑到北部的众多城镇,无法直直悲伤,因此才在三天后来到赛索里。
车夫告知几人下车,李贺望着眼前的城市,有些说不出的感受,这倒不是赛索里不够大,而是与墨宇城以及琉光城相较,这城根本毫无都城的气象。
赛索里是一座平铺开来的大城,议事厅就坐落在中心广场北边,李贺跟随往来的人流往那里走去,发现不少皮肤较黑的东洲人从那里进进出出,而东洲人也对他们毫不避讳。
城里面巡守的护卫少而精,路人出行除了重型兵器,也不禁武,同行的万绍休、喻泽源跟赵长老和褚海棠抱拳后,立即去往议事厅方向,过了半柱香时间,二人立即折返,将一个牌子交于赵长老手里。
赵长老看了看,嘱咐他们二人早去早回,万绍休、喻泽源两人脸上露出欣喜,就离开了三人。
李贺有些疑惑,于是问起赵长老。
“你有所不知,按雷鸣国的规矩,外人来此,需要先取通行令,之后说明事由,通报后再依照紧急与否安排会面,我看了通行令,明日才可前去与护国大将军见面,而他们二人又是此地人士,不如让他们回去探望一番!”
“原来如此!我看这里如此多的人进进出出,这护国大将军又抱恙在身,我们这一去,也不知合适与否?”
“哈哈!”赵长老笑了笑。
一旁的褚海棠转过头来,对李贺笑道:
“李贺,护国大将军不管此间事务,我们只是通报上去,一切由‘天衍宗’勤务官定夺,不过此事我们已事先飞鹰传讯,明日即可详谈!”。
李贺才知世上规矩虽然各不相同,但也鲜有有雷鸣国这般特立独行的,莫说换了盛天国,就是在云垂国,外人想见大王等人,怕也千难万难。
这一日晚,李贺住进了赛索里的客栈,这客栈中行商颇多,用膳之时,这些行商居然对雷鸣国大小事务品头论足起来。
无论东洲人还是中洲人,竟然指名道姓的论断掌权者的得失,言语中更是毫无顾忌,这令李贺再次感到难以适应。
客栈中往来之人有对此视若无睹的,也有好事者加入,言语便更加肆无忌惮,哪怕有巡查的护卫来此,这些人也丝毫不惧。
尤其一人说道:“姜云先比起他父亲可差远了!”
“他不是保住神兵了吗?!你待怎样?”
“那他何不趁机扫平坠星原?我经商这些年,不知缴了多少‘北饷’,这般拖下去,我这辈子还要纳多少?”
“兄台,话虽如此,可眼下以我雷鸣国之国力,若要同时面对东西两端,如何能轻而易举地扫平呢?”
“你们二位可知,自上次我邦全身而退,大将军姜云先随即提出荡平北方,但勤务官覃韫却以南邦扶持优先,拒绝了此事!”
“依我看,覃韫此举是否因她来自南邦而擅作主张?不成,下次我要问问我那城主,看他能否联合其他邦……”
“你尽管去找,我断定就算是你自己的邦,只怕也难以主动出击!”
“何以见得?!”
“兄台难道忘了,当年的大将军姜伯礼,是如何体恤南方诸邦的?哪怕后来因此遭袭,也一再提醒姜云先,万事莫过于南北齐心!”
“是了,我如何忘了这茬!唉!要我说这战机就在眼前,却又抓不住,真让人心急火燎!”
“二位!心急火燎也好过第二天血流成河嘛!”。